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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眼见到事儿先生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我觉得自己来对了。  他侧身躺在那里,脸色异常苍白,双目紧阖,长长的睫毛下延伸出大片青色的阴影,唇色也不如往日红润。  病态中的帅哥,还是帅哥。  路过的小护士正投去暧昧的眼神。  可惜,当事人病得一塌糊涂,自顾不暇。  助理小哥在确认了我的身份之后,满脸惊喜,拉着我走到病房门外。  “初次见面,您叫我小赵就行。”  小赵助理跟倒豆子似得朝我吐苦水。一头儿是事儿先生病得迷迷糊糊,虽然吩咐过让他回家,可老板打着吊瓶,他哪敢撂挑子走人。找同事帮忙吧,关系好点的都趁着小长假出游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人。另一头儿,是女朋友在家等了整整一宿,气得不接他电话了。小赵助理急得直冒火。我的到来,无异于天降救星。  “我知道,自己的要求挺过分。”小赵助理恳求我,“您能不能帮我盯一会儿,半天就成,我回家跟女朋友解释清楚,下午肯定赶回来。”  我善心大发,“行,你赶紧回家去吧,这里交给我。你留个电话,有情况我联系你。”  小赵助理千恩万谢之后,一溜烟儿跑了。    等我回到病房,事儿先生已经醒了。  他眼神儿里全是起床气,惺忪又迷茫,像极了刚睁眼的饼干,真是有其狗必有其主。  “易歌?”一贯温柔清润的嗓音,出于病痛的缘故,嘶哑了许多,“你怎么来了?”  我走上前,轻声问道:“我做了馄饨,吃一点儿?”  有生之年,竟有幸看到他如此狼狈的一面——白衬衣皱成一坨,配合着乱蓬蓬的头发,完全不如平日精神。  他揉着眉心,带着大病初愈的疲倦,“小赵呢?”  “回家了,说是女朋友生气了,再不回恐怕要遭。话说回来,你真是吸血的资本家,小长假,出差?”  “我就一打工的,真要是资本家,还能累成这样?”他有气无力的,“饼干又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倒是谈不上。”我为饼干鸣不平,“倒是你,没条件就别养啊,整天被关在家里,它多可怜。”  “我也知道它可怜,实在没办法。”他恹恹地,“它是我捡回来的,曾经受过很严重的虐待。在美国,没人收养的流浪动物要被执行安乐死。它胆儿小,没人喜欢,我就只好留在身边儿了。”  “我也就是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你别介意。”我打开保温杯,将馄饨递给他,“来,先吃点东西吧。”  折腾了大半宿,他没客气,端起勺子就往嘴里送了一只。  我很有把握地看着他,“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小馄饨的做法,是我专程拜师学来的,清新爽口不油腻,最适合肠胃不好的人。基金会搞年会的时候,大伙儿找了个农家乐自己做饭,我露了一手。二世祖当场就给跪了,哭着喊着要给我转成正式员工。  果不其然,他才咽下一个就停下,抬头盯着我看,那眼神,清澈得好似一汪清泉。  我忍俊不禁,“好吃到哭?”  他唇角弯了弯,露出白到不可思议的牙齿。病到这个地步,还能笑出广告效果,难得。  我追问,“喂,到底好不好吃啊?”  他连续“嗯”了“嗯”,埋头苦吃,连汤都喝了个一干二净。  看来真是饿了。  吃饱喝足,他的好评姗姗来迟,“很好吃。”  嘁,这还差不多。  “既然你已经没事了,我就先回去。”我起身安顿,“小赵下午过来,你先安心躺着。至于饼干,你不用担心,先住我那儿,什么时候方便了,你过来接就行。回头见。”  他冲我笑,“回头见。”    从病房出来,我没有立刻去坐电梯,只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在楼道里,心头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邵鹏鹏就在这家医院工作。  消化外科。  事儿先生犯了胃病,此时正躺在消化内科的病床上。  我的借口如此卑劣。  这是全市最大的医院,遇见邵鹏鹏的概率很小,可我就是想试一试。  八年了。  我和闹闹,从来就不是什么白月光和朱砂痣。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邵鹏鹏是水中的月,天上的星,我虽然摸不到,但只要有闹闹在,我就有机会站在阴影里看着他。  闹闹走了,打散了水中的月,掩去了天上的星,她带走的,不止是我们精心经营了十七年的友谊,也带走了我心头那份难以启齿却无法磨灭的希冀。  她带走的,是一个我永远也无法知晓的结局。    我最终没能见到邵鹏鹏。  缘分就是这样奇妙的存在。  它来的时候,哪怕走在陌生的国度,仍然有相遇的可能。  它走的时候,哪怕我站在属于他的世界,与他呼吸同一片空气。眼睛看花,腿站麻,也没能见到他半条影子。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我像是饿到奄奄一息的小动物,目光执着,却一无所获。  当年的那个决定,曾让我痛彻心扉,它到底有什么意义?闹闹不在,为了守住与她的约定,我将自己心永远埋葬在那个仲夏夜的傍晚。所有的缅怀,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恨,无处发泄。  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邵鹏鹏,也没有闹闹。我为闹闹感到不值,也为自己感到不值。  闹闹,我放弃邵鹏鹏,是因为你。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放弃我?  你让我,情何以堪?  我蹲下身子,抱住双膝。  这一刻,我多么希望,闹闹能从身后抱住我,告诉我,宅宅,别哭,我回来了。    真的有一只手,在我背后轻轻拍了拍。    闹闹的掌心,不会这么厚重。  我转过身,看清来人,不由惊叫,“二世祖?”  二世祖眉头倒立,“易歌,你皮痒了是不是?”  我立刻反应过来,“.....陈总。”  他一反常态,没跟我计较,语气中带着难得的温和谨慎,“刚才我就看到你了,一路跟过来,感觉你不大对劲儿,怎么了?”  我缓了缓神,“没事,刚才有些不舒服。”  他上下打量我,“要不要紧?”  “真的没事。”  二世祖还在猜测,“感冒,中暑,还是痛经?”  “......”他对我都熟悉到这种地步了?  “那你来做什么?看病人?”  “事儿先生病了,我来送点吃的。”我摇了摇手中的保温桶,“这就准备回去。”  事儿先生的事迹,二世祖和弯弯略有耳闻。  “你那朋友的确是个事儿13啊......”二世祖看看头顶的太阳,“今天晒死了,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真的没事了。”  “少跟我来这套,走吧,上车。”  二世祖难得当回中国式好老板,可以节省下一笔客观的车费,我只是象征性地推辞了几句,脚步不停,跟着他走去停车场。  二世祖开了辆红色轿跑,骚气靓丽,和他本人气质很搭。  难得他今天开得又稳又慢,我想起刚才的相遇,忍不住问他,“你刚才去医院干嘛?”  他迟疑片刻,“我去......”  “我知道了,”我心直口快,“你是去找肖医生吧。”  他顿时臊红了脸,“你别瞎想啊,就是想跟她们搞个合作,让医院少赚咱们点钱。”  基金会的确有这个项目,随着收留的孩子越来越多,二世祖往医院跑的次数也在逐渐增加。  他语气阴森森的,“我警告你啊,说话办事都给我小心点,别让肖医生误会了。”  我立即澄清,“基金会做得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哪敢拆你的台。”  他这才满意,“那是小爷有这两下子。对了,你啥时候毕业啊?毕业以后来小爷这儿吧,我看你对专业领域的工作没啥兴趣,不如找个喜欢的事情做。”  提起这个话题,我又蔫儿了。“别提了,不知道能不能毕业。”  他幸灾乐祸,“呦,这是怎么了?”  “论文呗。”我闷声闷气的,“黑面真是心黑面铁,我恐怕要遭。”  “听你这么一说,导师够正直啊,他叫啥名字?”二世祖噗嗤一笑,“下回我们家老头儿再给学校捐钱,我让他定向捐给你导师。”  “......”  二世祖是个实在人,非要把我送进小区。我正准备下车,他突然接到个电话。  他冲我点点头,示意我等他。  “嫂子,你先别急,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电话,二世祖打了将近十分钟,我站在几米开外,听得不真切,感觉像是在吵架。  直到他跺着步子回来,我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二世祖先骂了句脏话,然后面带歉意地看我,“易歌,你看这事儿,真不好意思。”  “......”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二世祖这家伙,莫非也要给我添堵?  一个事儿先生就够我受的了。  二世祖面色难堪,组织了好一阵子语言,才解释清楚。  不详的预感总能成真,他还真给我找麻烦了。  二世祖的大哥,也就是陈氏企业的准继承人,在外面养了个小三儿,本是人尽皆知的八卦,正房太太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个人各玩各的,都没干预对方。二世祖将事儿先生住的那套公寓租给我时,根本没觉得他嫂子会插手。谁知那位房东姐姐不知踩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怀了孕。陈家大哥此前一直想要个儿子,毕竟家业在那里放着,正房太太又只生过一个女儿,几年下来没能怀上老二,成了陈家大哥的一块心病。房东姐姐这孕怀得正是时候,陈家大哥那叫兴奋啊,连带着小三儿也开始四处招摇,大有喧宾夺主鸠占鹊巢之意,正房太太气得险些闹出人命。  阔太太的圈子就那么大,一来二去,事情俨然发展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二世祖出租公寓这点小事,一并成了陈家大嫂手中的把柄。平白无故多出个娃来,她本就火冒三丈,再被塑料姐妹花们添油加醋地撺掇,可是了不得。嫂子觉得二世祖胳膊肘朝外拐,这是变着法儿撵她下岗呢呗,小三儿还没登堂入室呢,这就家里屋外地孝敬上了呗。话赶话,真是一句比一句难听,像是一连串儿的子弹,洒在二世祖单纯的脑门子上,顿时将他打懵了。  二世祖郁闷了。  我也郁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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