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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会持续了两个小时。  头痛也持续了两个小时。  我打心眼里对黑面感到抱歉,他讲的内容,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小蜜蜂嗡嗡嗡,飞到东又飞到西。  终于坚持到散场。  我眯起眼睛寻觅事儿先生的身影。  前排的一个男人转过身来,向右后方座位上的女孩低声询问着什么。  我无意中瞥了一眼,当场一怔。  那个身影......算不上熟悉,但绝不陌生。  他是我的梦魇。    赵兴。    我呆坐在座位上,周遭的一切都暗了下来。  世界静止在这一刻。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此人重名利却又好面子,弃文从商却不忘表现出一副视金钱为粪土的清高来,怎么可能放下身段,屈尊去参加酒会,辱没自己曾经的“学者身份”。  只有顶级的学术报告会,才可能吸引他的眼球。  颜亦初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方向。    赵兴与女孩讲完话,起身准备离开。  我盯着他的侧脸,无法移开双目。  他的衣着考究,满面红光,眼角的笑纹或深或浅,带着几分目空一切。  正可谓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  他的步伐稳健,从我身边经过时目不斜视,我强忍着扑上去抓他的冲动。冷汗从脖颈后部冒出来,我咬紧后槽牙,心头闪过尖锐的疼痛。  这种感觉太熟悉。    那一年,我持续失眠,呕吐,食欲减退,体重下降,甚至出现幻听,直到颜亦初强行将我送去医院,找到陆医生。  我被确诊为中度抑郁症。    赵兴离开了会场。  这几分钟,是怎么过的,我完全没有概念。  趁着理智尚存,我飞奔去洗手间,冲进第一个隔间,对着马桶开始干呕。  胃里根本没有可吐的东西。  脑中一会儿是闹闹手腕上的割痕,一会儿是赵兴那双阴鸷的眼睛,我吐到双腿发软,连胆汁都呕不出来,才勉强直起身子,扶着墙走出来。  镜子里的我,面色惨白,双目赤红,浑身颤抖,狼狈不堪。  我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捧起冷水,尽数泼在脸上。  很快,头发和上衣被完全打湿。  身体的反应完全超出我的预料,幸好不是在酒会那天,幸好是在学校,幸好事儿先生、黑面和小路师兄都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幸好赵兴没有注意到我。  我像个落水的旱鸭子,疯狂地扑腾着水花,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命令自己保持清醒。  大约十分钟以后,我逐渐冷静下来。  我没有流泪。  我很爱哭,但事关赵兴,我从来哭不出来。  他不值得。  再度抬起头去看镜子,事儿先生竟然站在身后,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心口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我猛地转身,带起全身的水花。    他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他看到了多少?  我心虚地瞧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我喜欢他,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有关闹闹的过往,他知之甚少。并非刻意隐瞒,我只是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  我们在一起不过两周的时间。  他理想中的另一半,肯定是阳光的,善良的,而非阴暗和恶毒的。  我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  身后便是洗手台,躲无可躲。  他栖身向前,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轻轻按在我的脸上。附在睫毛上的水滴被擦干,我的视线比方才清明了不少。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这里是女卫生间,你怎么进来的?”  事儿先生的声线低沉温柔,“我们在外面等了好一阵子,直到保洁阿姨出来说,你很不对劲儿,她怕出事,趁着没有外人,就让我进来了。”  我试着攥了攥拳头,手上没有一点力气。  “你放心,我进来之后,把门反锁了。”他用纸巾帮我擦掉头发上的水珠,“你可真能折腾,我从没想过,能有机会进到这种地方来。”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我的眼眶开始发热。  他的手指若有若无地划过我的脸颊,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个刚睡着的孩子。“你连着几天没睡好觉了吧,既然身体不适,何必非要勉强自己,嗯?”  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暖了,心里泛起一丝委屈。  有他在的时候,我总是很脆弱。  事儿先生擦了很久,直到我的头发不再滴水,才把西服上衣脱下来披在我肩上。  “你今天运气好,我刚好有件外套,否则你连门都出不去。”他拽了拽西服衣摆,尽量挡住我的衬衫,低声笑道,“你走光了你知道吗,粉色的?”  我当然知道。  我还知道,他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突然很想抱他。  下一秒,我毫不犹豫地,用尽全力环抱住他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口。  “我好喜欢你。”    他闷声笑了。  他这一笑,我什么都不怕了。  天塌下来有他帮我顶着呢。  方才的无措被忘诸脑后,我又产生了新的不安,“咱们怎么出去啊......”  《某知名金融咨询公司总经理擅闯并长时间逗留高校女厕所》——会不会上热搜?  他还在笑,“你现在才开始担心,晚了点。”  “......”  万一被有心人看到......我打了个哆嗦。  他揉揉我的头顶,“不会有事,走吧。”    推开门那一刹那,我其实是害怕的。  怕看到人头攒动,怕看到惊异的目光,怕看到对着他不停亮起的闪光灯。  事实证明,我多虑了。  门外的确有人,而且是三个熟人:黑面,小路师兄,李妍妍。  小路师兄告诉我,他们封锁了整片区域,一直等在门口。  李妍妍凑过来拉住我的手,“易歌你要不要紧?保洁阿姨说,你一直在往身上泼冷水,吓死人了。”  “你们不用担心,我没事了。”实在很难编理由,我绞着手指,“我只是......刚才不小心沾到脏东西了。”  眼睛上沾到脏东西了。  黑面一脸黑线,“你这孩子怎么搞的,一出现就要把我吓出心脏病。”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肩头的手上,“嘿呦,你们真在一起了?”  我低下头。  事儿先生大方承认,“没错。”  见我并无大碍,李妍妍松口气,“这都过了饭点儿了,你赶紧去吃口饭吧,我们还得继续收拾会场,就不陪你了。”  事儿先生捏了捏我的脸颊,“你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事儿先生带我去吃了顿牛肉面。  热乎乎的汤面下肚,有效缓解了我的胃部不适。  等餐的工夫,他细细询问了小麻雀的手术情况,嘱咐我近期不要太累,却对于洗手间一幕闭口不谈,一如我在“老歌手”门外痛哭流涕,一如我超乎寻常的晕血,一如我不去参加毕业典礼,一如我在酒会上挽着颜亦初的胳膊,绅士得令人叹为观止。  他这种对任何事情不好奇、不追究、不打听、不关心的态度,到底是出于性情凉薄,还是对于隐私的尊重?如果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或同事,这种相处模式,自然是令人舒适放松的。  可我们在恋爱。  我没谈过恋爱,不晓得其他人在恋爱的初级阶段都聊些什么。  我有点纠结,又有点别扭。  转念一想,他若是事事追问,又会令我困扰。   越是喜欢,越是恐惧。越是恐惧,越是好奇。  我想要了解他的真实想法。  他泰然自若,我患得患失。  事儿先生看出我的不自然,关切问道,“还是不舒服吗?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我摇摇头,“没事的。”  闹闹说的对,我就是太矫情。  我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吃过午饭,事儿先生将我送回家,调转车头回公司上班。  我困得睁不开眼睛,倒头昏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匆匆拨通颜亦初的电话。  颜亦初对于赵兴的出现并不吃惊——他们已经见过面。  “告诉你一声,我决定跳槽了。”颜亦初解释,“离他近一点,机会就会多一点。”  “你想好了?”对于他的决定,我也不吃惊,“不觉得憋屈?”  他在目前这家公司已经是首席设计师,跳槽去给赵兴做副手,有些可惜。  “你知道,他也是刚刚回国,初来乍到,需要站稳脚跟,培植自己的势力。尽管他没亲自带过我,但毕竟师出同校,我算是他的半个弟子,很容易得到重用。更何况,我是从小公司跳到大公司,未来发展的平台更加宽广,从这个角度讲,我也不算吃亏。”  颜亦初的分析很有道理,我自然不会反驳,“那你自己一切小心,安全第一。”  “你放心,既然已经等了四年,就不怕再多等几天。只要面试顺利通过,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视我为左膀右臂,到那个时候,不愁找到他的破绽。”他顿了顿,转换话题,“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没什么可隐瞒的,“谈恋爱了。”  他瞬间反应过来,“酒会上那个面瘫?”  我不高兴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护犊子。”他噗哧乐了,“长得不赖,虽然比我还是差一点。”  “像你这种妖孽,我可看不上。”我反驳他,“他智商高。”  他怼回来,“我的智商也不低!”  “他智商170,你哩?”  “那你可得小心了,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滚一边去。”我笑骂,“我要去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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