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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后来有了一切。”    001小乔,周瑜    乔幸喜欢裴喻琛十二年,在一起十年。她永远记得心动的那天。    她十六岁,爸爸刚刚入狱不到三个月。不知谁把乔家的住址透露了出去,别墅附近每天都有人。乔幸和妈妈不敢进门,悄悄住去了别处。    爸爸的事情闹得太大,整个吴城均是风言风语。乔幸年纪小经事少,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不敢上学,害怕每一道射向自己的目光。妈妈却和她不同,照旧天天化好妆都出门,有时候甚至好些天都见不着面。    那时换季,冷空气突袭,一夜间大降温。乔幸只有夏天的短袖长裙,身上又不够钱,只好给妈妈打电话。    打了好几次,妈妈终于接了。乔幸得到地址,是一家婚纱店。    妈妈以前不用工作,喝茶逛街做SPA的阔太太生活。乔幸只能想到妈妈是在那里打工,路上一直在埋怨自己如此懦弱,比不了已经坚强站起来自食其力的妈妈。    到了婚纱店,她才知道妈妈要再婚了。    乔幸一下子懵住,愣愣站在那里。    妈妈在挑选婚纱。长期保养得体,她的皮肤白皙又嫩滑,看着不像已经四十岁的妇人。店员一直在用浮夸的语气赞美她的年轻和美丽,整个店里都是妈妈藏不住的娇俏笑声。    妈妈的再婚对象也在场,肚子凸出的矮胖中年人,坐在沙发上像一只涨到满的气球,脖子和手腕上还戴着让人忽视不掉的金饰。和一贯儒雅帅气的乔爸爸相比,这人简直拙劣得可恶。    不用别人提醒,乔幸一下子就明白了妈妈选择这个人的原因。衣食无忧了半辈子的人,美貌资本尚在,哪里愿意让自己折腰看眼色,辛苦赚一点微薄收入呢。    乔幸又气又羞,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那矮胖的中年人腆着笑脸递了一沓钱过来,乔幸没有接,转身跑出了婚纱店。    跑也跑不到哪里去。乔爸爸虽然已经入狱,但案子还在被人们热议。当初调查的时候,有几家媒体公开了乔幸的信息。虽然不久之后被警方删除,依旧对乔幸造成了影响,连学校都不敢去。    乔幸的大脑一片空白,倔强地不肯在大街上掉眼泪,一路不停地快走着。等她反应过来,以前的家已经近在眼前。    .    十岁的时候住进这栋别墅的。    那时爸爸抱着她,说要送一件礼物给自己的小公主。大大的房子,金色的旋转楼梯,院子里有游泳池,绿树茂密,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除了卧室、书房,乔幸还有自己的衣帽间和玩具房,小狗穿着衣服跑来跑去。    可是现在,这些东西都不属于她了。    法院早就下达了通知,别墅将会被司法拍卖,乔幸母女需要在规定期限内搬出去。之前乔幸还列了一个需要带走的物品清单,但她此刻意识到,妈妈应该是不打算再要这些东西了。    乔幸无路可走,凭空生出一股胆气,不害怕监控或者旁人撞见,掏出一直藏在身上的钥匙,开门进了院内。    她重新将门紧锁,冲进屋内,像过去每次放学回家那样,先去的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爸爸的书房。    书籍器物之前被清查过,有些凌乱。桌上一盆富贵竹已经腐烂枯黄。窗外秋风飒飒,乔幸觉得冷,小声喊爸爸,眼泪哗啦开了闸。    妈妈要再婚了却不告诉自己,爸爸入狱之后就失去了一切消息,亲戚们要么避而不见要么趁机抢夺财物,从前的朋友也说出不要一起玩的话。半年之间历经的人情冷暖,此刻全部爆发出来,压得乔幸放声大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呼吸都窒住了,脸颊酸疼。哭不动的时候,外面传来裴喻琛的声音。    乔幸赶紧抹掉眼泪,推开窗户看到裴喻琛坐在院子的地上,院墙到他之间的青苔地上有一道明显的滑痕。裴喻琛嗯哼着揉自己的腿,揉一下嚎一嗓子,帅气的五官皱成一团。    乔幸的眼眶还是红的,强装镇定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阳光照耀着,裴喻琛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我来找你啊。”    这样带着委屈的一声嘟囔,让乔幸的鼻子猛然一酸,浑身生出一股暖意。裴喻琛浑然未觉,继续说道:“你好久没去学校了,老师联系不上你,我也找不到你,只好天天看着这里。我等你回来,你真的回来了。”    别墅区,两家离得很近,裴喻琛站在自家阳台上就能看见乔家的动静。他老远看见乔幸溜了进来,于是立马往这边跑。院门被关上了,他心里着急,直接翻墙。院子长期没有人清扫,院墙四周长满了湿滑的苔藓。裴喻琛跳下来的时候摔倒了,脚踝一直在疼。    裴喻琛不是个会忍耐的,站起来就觉得脚踝痛得钻心,于是直接坐在地上,一张可怜的小狗表情,说道:“乔乔你别躲着我呀。”    两家离得近,又曾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乔幸自小就跟裴喻琛玩在一块。乔爸爸出事的时候,裴喻琛正在日本参加比赛,什么都不知道。乔幸在一夕之间经历了那么多的人情冷暖,哪里还敢自作多情,以为裴喻琛没有变呢。因此这么久以来,她从未动过和裴喻琛见面的念头。    然而裴喻琛没有变。    .    乔幸下楼,跑到裴喻琛的面前。    裴喻琛皱着脸嘀咕:“我别不是脱臼了吧。”    抬头看到乔幸微肿的眼睑和被眼泪黏住的睫毛,又道:“你怎么哭了呀,我好着呢。”    说罢再次要站起来,哎哟一声又疼得坐回去了。    乔幸连忙扶住他:“你家里有人在么,我去帮你喊。”    “别别别!”裴喻琛伸着两条胳膊拉住乔幸,“我妈要知道我翻墙了,会打死我的!”    乔幸盯着裴喻琛的眼睛,“你妈责怪你,是因为你翻墙,还是因为来找我?”    倘若是从前,她断然不会有这样的念头。裴喻琛从小喜欢极限运动,裴妈妈却一直很反对。这段时间里,她遭遇了太多的冷嘲热讽。尤其是那些拐弯抹角的恶劣心思,一点都不带掩饰地流露出来,所有人都卸去了伪装。十六岁的乔幸实在无法辨别,什么才是纯粹的善意。    此刻她这样问,带着从未有过的敏感和期待。    裴喻琛抓着乔幸的手,还在那儿哼哼唧唧:“乔乔你别不理我啊,我在日本的时候很想你的,还给你带了礼物。”    他浑然未觉,乔幸却忍不住想要再次落泪。    俩人十岁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又都不是拧巴的性子。尤其裴喻琛,喜欢什么都是直说的,因此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很好。私下小聚的时候,裴爸爸和乔爸爸喜欢喝点小酒谈三国。乔妈妈听着眼珠子一转,笑道:“这俩孩子的名字真有意思,一个小乔,一个周瑜。”    裴爸爸晃着酒杯附和:“‘吉梦重占蛇虺,小乔应嫁周郎。’天生一对!”    裴喻琛跟着凑热闹:“我的‘喻’要是王字旁的就更好了。”    乔幸微微脸红,瞪了他一眼。    乔爸爸维护自己的女儿,说道:“这的确是巧合了,乔乔的名字出自‘幸有我来山未孤’。”    几个大人的话题便又从三国转到了诗词上。裴喻琛悄悄走到乔幸的旁边,用两根手指敲了敲乔幸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喊了一声:“小乔。”在乔幸发火之前大笑着跑了出去。    裴喻琛热爱运动,个性爽快活泼,从小家教周全,又生得聪明好看,格外招人喜欢。但乔幸也是自小优秀出挑的女生,不缺钱也不缺爱,对裴喻琛只是一种朝夕相处而来的朦胧好感,浅尝辄止的情愫。    但此刻,在乔幸被全世界抛弃只能躲进不再属于自己的家中的此刻,这个少年不顾一切地翻墙进来,摔伤了脚踝,委屈地说“我在日本的时候很想你的”。那种情愫猛地破土,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势茁然生长。乔幸感觉压着自己的那块大石头忽然被人掀开了,鲜嫩的阳光照着她。    她没有被遗忘,也没有被抛弃。    .    两个人在院子里坐着。裴喻琛一直抓着乔幸的手,不顾自己的狼狈,一个劲儿地说道:“乔乔,你以后别躲我了啊,有事要记得来找我。”    秋末的白日很短,没有什么温度的太阳很快就要落下去了。裴喻琛尝试着再次站起来,没站直又痛叫着坐回去了。乔幸伸手卷起他的裤脚,脚踝处已经肿成了腊肠。    乔幸立刻站起来:“这样不行,去医院吧。”    检查结果不是脱臼,而是骨折。裴喻琛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就那么轻轻地摔了一下,怎么就骨折啦?”    乔幸觉得心疼又好笑:“那墙有两米多高的。”    这样一来就瞒不住家里的大人了。    不到一个小时,裴喻琛的妈妈沈淑梅抵达医院。这样的场合,她没有打也没有骂自家儿子,只道:“你也不算小孩子了,做事情一点轻重都没有,光顾别人不顾自己。”    沈淑梅是生意场上的女强人,和乔幸的妈妈有着迥然不同的气场。这话她是笑着说的,语气里带着嗔怪,却又是明显的夸赞。说完扫了一眼乔幸,依旧是满脸的笑:“当然了,你为了乔幸这孩子做任何事,我都不怪你。”    科室里的医护人员率先了然地笑了起来,恭维沈淑梅是难得开明又和气的家长,很少见。乔幸脸红了,眼角扫了一眼裴喻琛,后者坐在那里也在没心没肺地笑。    骨折并不严重,但康复也需要个把月的时间。裴喻琛别的不关心,只担心一个问题:“我还能爬山的吧?还有游泳、打球,都能的吧?”    裴喻琛爱玩,尤其是户外极限。原本沈淑梅就不怎么同意,现在要是查出来是容易骨折的体质,那可真的是生不如死。裴喻琛皱着一张脸直叹气,乔幸只好拿医生的话安慰他:“骨头重新长出来就没事啦,你这两个月要乖一点。”    沈淑梅在旁边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个小孩,半晌说道:“乔乔啊,也就你能管得住阿琛了。这段时间要多多麻烦你,看好这皮孩子。”    石膏要打一个月,还是在脚上,严重影响潇洒如风的帅气值,裴喻琛直接请假,整天在院子里钓鱼。起先乔幸有些不好意思登门,然而第一天去的时候,裴爸爸像从前那样笑呵呵地打招呼:“乔乔啊,好久不见。”    这般不带任何怜悯的体贴,让乔幸差点掉眼泪。    那段时间乔幸也办理了休学。妈妈依旧不管她,她就天天去裴家,和裴喻琛一起上私教课。裴家的大人们经常不在,但会叮嘱保姆对乔幸也要一视同仁。    裴家人给予的温暖,是那段时间拽着乔幸的一根救命稻草,尤其在妈妈再婚之后。    妈妈迫切地想恢复光鲜亮丽满身奢侈品的阔太生活,举办婚礼的时候甚至没有让乔幸到场。    婚礼的第二天,乔幸跟随妈妈住进了男方家。男方还有一儿一女,比乔幸小几岁,却是格外蛮横的个性。乔幸拖着行李箱从门口走向卧室,男孩就一脸烦躁地大喊道:“能不能小声点啊,打扰我看电视!”    没有佣人过来帮忙,乔幸也不敢主动开口,默默拎起行李箱。    之后几天的相处,依旧各种矛盾不断,那两个孩子一有点不顺心就摔东西大喊大叫。乔幸寄人篱下,格外窝火却也只能忍耐。那时她重新进了一家公立学校,干脆直接申请了寄宿,周末放假也只是去裴家呆着。    那时不管是乔幸对裴喻琛,还是裴喻琛对乔幸,彼此都很有好感。尤其是乔幸,几乎将裴喻琛当做了唯一的港湾。    乔幸高考的时候,裴喻琛也在准备出国留学。乔幸估算着自己可以考到的分数,对裴喻琛说道:“我想学医。”    裴喻琛道:“为什么呀,那么辛苦。”    乔幸道:“以后你放心玩,骨折了脱臼了我都能搞定。”    “你咒我呢!”裴喻琛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戳了一下,却完全不是生气的模样,“你说的,我当真了啊。”    当初裴喻琛不顾一切翻墙去见她,并因此摔断脚踝,乔幸已经做了这个决定。    爱是一种回报吗,乔幸不确定。但她一无所有,想要拥有点什么,全部给裴喻琛。    .    两个人年轻又无畏,不觉得距离是问题。    平时视频聊天,在社交软件上互动,彼此吐槽大学里的奇葩事。节日会给对方寄送精心挑选的礼物,甚至是特意制造见面的惊喜。不用刻意强调彼此的关系,身边的朋友们都知道两个人是热恋里的情侣。    裴喻琛在美国待了七年。期间念完硕士,在两家著名的公司分别实习了一年,余下的时间都是玩。潜水、攀岩、滑沙……他原本就是热衷社交的性格,对美国文化接受得特别快,甚至自己也带了点ABC的味道。最初回国创业的时候,还经常有人问他是不是华裔。    乔幸的生活要单调一些。    她是本硕博八年连读,日常不是考试就是准备考试。大一入学,和大家交流的时候她明确表示要成为骨科医生,被老师和一众学长学姐教导这玩意儿不适合女生。杰出的骨科专家不是没有女性,乔幸又是年轻而无畏的脾气,并不信邪。    她听说骨科医生需要力气,每周都去几次健身房,加强臂力练习。也因此,乔幸和裴喻琛在兴趣爱好这一块不谋而合。别的情侣约会,酒店餐厅电影院。他们俩约会,攀岩登山摩托艇。    规培结束之后,乔幸留在了著名的三甲医院。平时有门诊手术和值班,抽空还要准备SCI。那时裴喻琛的公司刚刚起步没多久,需要自己拉投资谈项目甚至亲手绘制设计稿。    两个人都忙,但好歹同在一个城市里,下班之后就可以见面聊天。恋爱十年,其中有七年是异地。从学生情侣过渡到职场精英,两个人几乎没有吵过架。    如今有不少人等着喝他们俩的喜酒,乔幸倒是不怎么心急。毕竟正式工作没多久,热情还在手术台上。她同裴喻琛商量,后者的态度是“随时恭候迎娶公主殿下”。    那天乔幸和裴喻琛约好一起吃饭,刚碰面说了几句话,沈淑梅要找裴喻琛谈事情。长辈要见小辈,没有提前约时间的说法。乔幸和裴喻琛一块儿去了沈淑梅的公司,三个人在办公室用了一顿简餐。    沈淑梅为公事找裴喻琛,乔幸听不懂也不方便听,找了个要值夜班的理由提前离开。走到公司大厦楼下,暮春的风沁着凉意,乔幸发现落下了围巾,于是转身回去取。    没有人拦着,她一路走到办公室门口。门没有关紧,门缝里露出一点灯光和绿植的影子,乔幸听到沈淑梅的声音传出来:“阿琛啊,你也快三十了,打算什么时候跟希颜把婚事定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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