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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五,新历七月一号,宜祭祀、沐浴、理发、整手足甲、修饰垣墙。  白茶一早起来,沐浴更衣。  白忘琦穿着侍女长的衣服,服侍白茶穿上玄色冠服。冠服上衣下裳,右衽交领,祥云滚边,绣以山河日月、虫鸟鱼兽。  长发披肩,又给她梳起十字髻,戴以翠鸟金凤兰草大钗,簪以步摇流苏,佩以香囊玉佩。  眉眼如画,便用眉笔加粗眉形使之凌厉张扬,双唇水润桃红,便用口脂涂之使之嫣红如火。眉间一点朱砂痣,鲜红如血,衬得她愈发魅惑众生。  在房内用完早点,白茶出来。在她身后,一左一右跟着老白和荣合,两位老人都换上了极为正式的族服。而白忘琦作为侍女,跟在荣合身后。  杨祁臻和嫡系子孙一早就等候在忘川院外。见着白茶出来,各自的眼底都有着显而易见的亮色。  杨祁臻从未见过这样的白茶,霸道,凌厉,江山尽握。这样的白茶,让他恍惚。  耳边又想起几道声音。  “杨祁臻,你看这无边风景,它将是你和我的。但好可惜,你不属于我。”  “我欠你,便还你一条命。但我不欠白茶,她亦不欠我,你又何苦让我们有所牵扯?”  “杨祁臻,你在想什么?”白茶走到他面前,面露好奇。  “很惊艳。”杨祁臻握住她的手。冰凉,小巧。  他突然想起贺伯母对他说的话,“女孩子,手脚冰凉,气血不足。阿臻你遇到这样的女孩子,一定要多照顾着点。好吧,虽然你也不会照顾人。我呀,白说了。”  兴许,他可以慢慢学会如何来照顾白茶?  “对,很惊艳。”白少絮靠在杜白怀里,欣慰道:“姑奶奶,我很高兴,我能见证这一天。”  “我们也很高兴。”白竞轩和白景轩相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那我们出去吧。”白茶抿唇一笑,眼里带着杨祁臻看不透的深远。  一行人出去,到了白家正门,就见白家族人穿着族服,佩戴家徽,按着辈分依次等在正门前。  见白茶与杨祈臻携手出来,众人齐齐福身行礼。  白忘笙在侧引他俩上车,随后自己上了副驾驶座。身后的族人也分别在各自管家的引领下上车。车门纷纷开关,除此之外,毫无声响。  车队行驶在盘山公路上,窗外的景色变化得极快,由绿色变成红色不过用了十五分钟。  白茶坐在后座,也没有关上隔音玻璃,指着漫山遍野的渐渐发红的枫树道:“这一带叫枫山,是白家人所植。在白家,无论是族人还是家生子,都一视同仁。每出生一个男孩儿,栽五株枫树,每出生一个女孩儿,栽百株枫树。到了这代,有族人特意数了数这枫山的枫树,已经有9781343678棵了。而家生子所植的枫树远远多于白家族人所植的。听合嬷嬷说,我出生时,兄长高兴极了,亲自在这枫山植树,植了整整三百株。咯,就在那山顶上。”  杨祁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对面的山顶,全是红枫。  七月初,夏季,这里却红枫遍野,着实令杨祁臻惊讶。但他的惊讶在脸上闪现片刻后就消失殆尽。  以白家掌握的基因改造技术,区区一个使红枫提前发红只是一个小意思吧。  但在这种惊讶消失后,杨祁臻就开始在意起另一件事来——这是这几天来,白茶第一次提到她的兄长。  杨祈臻特意观察她的神情。浓妆之下,她虽神色淡淡,却像极了老太君回忆往事的神情——对她来说,似乎往事如烟,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似乎所有的爱恨情仇都抵不过时间。  这是一种旁人难以企及的豁达胸怀,却在一个本该经历青春灿烂的小姑娘身上体现出来。  杨祈臻开始难过。  她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小小年纪就背负这么沉重的责任。她该是笑逐颜开、灿烂阳光的。哪能如此清冷淡然、看透世事呢?  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了,白茶没有注意到杨祁臻微妙的表情变化,自顾自的说:“少絮也快生了。华嬷嬷说,看胎相,是个男孩儿。少絮听了,高兴极了,说那这样的话,杜白就能少种很多枫树了。当时我们都在笑。”  “哦。你可能还不知道。枫山既代表出生,又代表死亡。白氏一族的族人死亡后,都会把骨灰撒在枫树下。生来什么都没带,死后亦不带走什么。这是白家美学。会不会觉着很奇怪?”白茶问。  “无论是谁,都是直接把骨灰撒在枫树下吗?”杨祁臻不答反问。  “是。都是一样的。”白茶微微点头,“生前无论是王权富贵,低贱贫穷,还是清规戒律,德隆望尊,死后都是一抔黄土,这又有什么区别?”  “你想说什么?”杨祁臻微微皱眉问。  “我死后,想把骨灰撒在山顶的那颗枫树下,就那一棵枫树。”  “怎么会这么想?”杨祁臻的眉皱得更紧了。  “小时候,兄长对我说,父亲接任族长那天,对母亲说过要在他死后把他葬在哪里。于是,在兄长继承族长那天,他也对嫂子说了。”白茶浅浅一笑,透彻的眼神里透着些许怀念,“我想,或许我也可以传承这一……习惯?约定?”  “别闹。你不会死。”杨祁臻深深皱眉,握住她的手。  冰凉冰凉的,不若他的温暖宽厚。  他想,既然她选择了他,他便有责任陪她一同走下去。等到哪天她累了,不想面对这一切了,他也会帮她把这一切都处理好的。  只要,她别死。  “生是起点,死是终点。这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为什么要忌讳?”白茶摇头反驳,不赞同道。  “确实不用忌讳,但我们需要敬畏。”  “对。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件才是大事?”白茶笑着说出这句话。  说话间,车队过了绵延一片的枫山。当两边的红枫逐渐减少,变成青翠欲滴的绿林时,杨祁臻听到了山间鸟鸣。  真是奇怪。  之前的枫山,仿若万年不变的秋天,连夏季里常听的鸟鸣都没有,肃穆得令人起敬。  最后,车队在鸡鸣山山脚停下。  鸡鸣山,闻说鸡鸣见日升。  白马山,因白马寺而得名。  两座山两相对望,鸡鸣山在南,为阳,修建了白氏宗祠,白马山在北,为阴,修建了香火鼎盛的白马寺。  阴阳调衡。  只可惜,哪怕这块风水宝地十分之好,令人艳羡不已,也无法改变白氏族人子嗣单薄且四十而亡的命运。  白马山上白马寺,白马寺上有菩萨,菩萨菩萨快显灵,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首俚语,在这个圈内流传了几百年,说的是白马山上的白马寺,讽刺的却是白马山对面的白家宗祠。  白家人起初修建白马寺的愿望很简单——祈福,保佑家人长寿,以及,把白马寺修建在白家宗祠的对面山上,也是为了给白家祖先聚人气,保佑后代健康长寿。  只是,当初美好的祈愿在如今,却是对后代的讽刺。  你看,如今白马寺香火旺盛,白家人依旧短命且子嗣单薄——连菩萨也都不可怜白家。  众人下车。仍是白茶和杨祈臻走在前面,众族人浩浩荡荡的、静默的跟在他们身后。  白家宗祠在半山腰处。要去宗祠,需得踏上三百六十五阶台阶。台阶两旁是翠柏,绿色的云海掩映着肃穆的宗祠。  入了宗祠,杨祈臻便按着辈分站在几位兄长身后。白茶则一人在前,按着司礼唱诵的步骤祭拜祖先。  拜祖结束后,又由老白净手,取出白氏族谱,将杨祈臻的名字记在白茶的名字之旁,标注为配偶。之后,杨祈臻上前,对着白氏祖先的众多牌位三叩首。  说来也巧,在杨祈臻最后一次叩首时,恰好白云散去,大把的阳光透过屋顶的亮窗投射到祠堂内,顿时一片光亮。  将杨祈臻记入族谱后,族人皆可离去。唯有白茶,根据接管族长印的礼节,需得留在宗祠,沐浴焚香,斋戒一日,并在每位祖宗牌位前的点上三柱香烟。  按理,杨祈臻也可以留下来,但因为从今日下午开始,就有世家陆续抵达白家老宅为白茶祝生,杨祈臻需得以白家姑爷的身份接待客人,不得不离开。  下石阶时,杨祁臻看着一半红枫,一半绿海,不由得怔愣。  “杨祁臻,你看这无边风景,它将是你和我的。但好可惜,你不属于我。”  杨祁臻觉着眼前一阵晕眩,所见的景色也变得模糊不少。他顿步,闭眼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姑父,怎么了?”白景轩想扶着他,却被他制止,“无妨。我们走吧。”  回到老宅已是中午。  杨祈臻先回浮沉居换下族服,暂时换上休闲服后去浣花阁同白竞轩等人用膳。  白少絮因为怀着身孕来回奔波,有些劳累,在路上就睡着了,还是杜白把她抱回院子的。故,这次午膳,白少絮和杜白都没有来。  少了白少絮和杜白可以理解,但少了华灼和崔庭生,就连对情感比较迟钝的白竞轩、白景轩都能感受到华懿行的满身黑气。  一下子少了五个人,四个大男人在一起吃饭,午膳用得十分清冷。  吃完午饭,他们各自去休息。  杨祁臻午睡起来后,简单洗漱,换了一套暗绣滚边无根铁兰的中山装,随后去往浣花溪。  浣花溪毗邻浣溪沙,亦是临水而建,是前院唯一的一间单独休息室,除了重大节日能被使用外,其余时间都被闲置。  说来,杨祁臻一个人是找不到浣花溪的,但就是凭着他一直依仗的直觉,他还真走对了路。  在路上,他和白竞轩、白景轩不期而遇。两人见到杨祈臻也是一愣,异口同声的叫了一声“姑父”。此后,就再也无话。  不是因为尴尬,而是他们好歹也认识了三年,知道杨祁臻不爱说话。  三人走了一段路,又遇到了同去浣花溪的白廷轩。他还牵着一个八九岁的穿着小西服的小男孩儿,那粉雕玉砌的模样,绝对能激发一打女性的怜爱之心。  白茶之前告诉过他,同辈人之间的院落都是毗邻而居的。所以,接连遇见白家人,他并不惊讶,反而觉着再往前走,估计能遇到少字辈的白氏成员。  白廷轩见着他们,便让白少雁一一和他们打招呼。白少熙也不怯,礼貌的叫过他们后,白景轩变魔术似的从裤兜里拿出一颗大白兔给他,笑眼眯眯,“咯,赏你的。”  白少熙接了大白兔,自己剥开了吃,翻着白眼道:“幼稚。”  白景轩:……  白竞轩却在此刻掏出一颗金丝猴奶糖,对白少熙晃了晃。白少熙嚼着大白兔,咽口水,“我幼稚。我还想要。”  一行人哈哈大笑,又让白少熙翻了个白眼,“大丈夫能屈能伸。”  “儿子哎,你怎么这么傻?”白廷轩揉着白少熙的头,也是好笑不已。  这一个小插曲过去,他们又遇到了白少亭和白少默。  值得一提的是,白少亭和白少默见着了白少熙,也都会给他一颗糖。  见此,杨祁臻似乎明白了什么,临时问白景轩要了一颗糖,也给了他一颗。  白少熙接过,少年老成的打量着杨祁臻,“姑爷爷是好姑爷爷。我一定会在小说里把你塑造成好人的。”  杨祁臻觉着自己发现了他们为什么要给小家伙糖吃的真相了。  就这样,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浣花溪休息。  作为白家族老会的核心成员,他们在今日和明日会负责重要宾客的接待,至于其余,都交给其他族人完成。  华灼早就在浣花溪等着。  他难得一见的穿了一套鼻烟灰的中山装,一头海带卷也特意用发蜡固定,看着整齐利落不少。只是这很没形象的瘫坐在紫檀木椅子上,一边玩着手机一边嗑瓜子的形象,与他这身装扮十分不符。  众人见到了他也不惊讶,还笑着和他打招呼。几声“小舅”、“小舅爷”后,华灼脸色黑如炭,“妈的,你们特么能不能别把我叫得这么老?白廷轩你特么都三十二了,还好意思叫我小舅?”  “我都能叫小祖宗叫小姑姑,为什么不能叫你叫小舅?”反驳完华灼,白廷轩抱着白少熙坐在他腿上,温声问他想吃什么。  白少熙看了眼气结的华灼,嫩声稚气、极为认真的问:“我可以吃炭烤小舅爷吗?”  白廷轩不赞同,“不行。”  “那好吧。我要绿茶和绿茶饼。正好给小舅爷爷降火。”  华灼翻了个白眼,坐到杨祁臻身边,不理睬白少雁,“幼稚鬼。”  不,你最幼稚。  杨祁臻轻叹口气,“你怎么来了?”  “崔美人儿提前来,崔老爷子很生气,指名让我接他。崔家什么时候来?”说到烦心事,华灼顿觉人生无望。  “三点左右。”  “榛子,和我一起去呗?”  “不。我认为崔老爷子指名你去,说明我和慕安、泊清都可以不用去。”杨祁臻分析道:“虽然这样于礼不合。但比起礼数,貌似儿……媳妇?更重要一点?”  “姑父说得很对。而且,不是还有小舅爷陪你吗?”白景轩揶揄道。  华灼选择死亡,“崔美人儿跟我二哥回老宅了。”  “哇哦,又一个狗血言情梗。所有人都知道你们的故事,就你们双方家长不知道。”白少熙惊呼。  华灼双脸爆红,“小崽子鬼扯什么呢?他们都知道!”  闻言,想到某些事的杨祁臻顿时心情郁闷:他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好了好了,你小舅爷脸皮子薄,不准再说了。”白廷轩立刻出来擦尾巴。  “嗯。我和慕安就不去了。姑父,要不你和小舅一起去接外公?”白景轩笑语吟吟。  因白景轩这一提议,下午两点四十,华灼和杨祁臻去正门迎接崔老爷子。  约摸过了五六分钟,有车队驶来。  车停,最先下车的是崔大管家。管家打开车门,手扶车顶,避免老爷子碰头。  崔老爷子下车,穿着藏红色唐装,发灰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拄着拐杖,走起路来仍脚下生风,说起话来仍声如洪钟,乃精神矍铄,不威自怒的典范。  见着杨祈臻和华灼,老爷子眯眼打量半晌。  若说白茶的目光如水,看似温和,却能瞬间看穿人心的话,杨祈臻就觉着眼前这位老人的目光有如实质,像一台扫描仪,能把你全身上下一个不落的全扫描干净。  面对这样的目光,杨祈臻既不惧怕也不紧张,只是倍感压力。因为老爷子上过战场,一生杀伐果断,气场太强。倒是华灼,被老子子这么一打量,显得紧张了,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外公”。  崔老爷子冷哼一声,不理睬,只对老白道:“小丫头的眼光就是好。小子,会喝酒吗?晚上过来陪老头子喝两盅。”  这显然是不满华灼蓝颜祸水嘞。  只是,杨祈臻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把老爷子的话过脑后就被惊着了。而再看到老白对他的那一眼“好自为之”的眼神后,他有些凉凉。  似乎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不要怂。榛子,你今晚可一定要把老爷子喝趴下。”华灼鼓励他道:“老爷子最爱和喜欢的人喝酒。你把老爷子喝赢了又不撒酒疯,老爷子就对你满意了。”  其中的逻辑点在哪里?  杨祁臻觉着头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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