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瑜端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脸,稚气未脱,却也可见几分明艳,不难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今年是元康几年?” 春茗只疑惑看她一眼,而后恭敬答道:“回姑娘的话,元康二十年。” 元康二十年,她已经死了整整五年了。世上早无阮明瑜,如今她只能以方如沁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我就是随口一问。今晚咱们早些歇息,明儿一早去给祖母请安。”她口中的祖母,正是方府的方老夫人,一个重男轻女的典型例子,对几个女娃是一碗水端平了,可跟他的宝贝孙子们比起来,对孙女们的态度就不怎么样了。 春茗低垂着头,良久后才微微抬起头弱弱问一句:“姑娘真要一早就去给老夫人请安?五更就起?” 屋里的丫鬟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静静等待方如沁说话,若是这位小祖宗又是随口说说的,明儿五更贸然叫了她起床,可不得挨罚? 方如沁慢悠悠地提起茶壶自个儿添了一杯热茶,轻抿一口后无比坚定地说道:“是,五更就要叫醒我,给祖母请安,自然是宜早不宜迟的。” 丫鬟婆子闻言后心里更加没底,二姑娘以往从来不会这么早起,若是哪个不长眼的不小心扰了她的好梦,必定少不了一顿打骂。 方如沁见她们一个个的如此反应,抬眸加重了语气又问:“怎么,你们这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这样说话才像我们家姑娘吗。一等丫鬟夏曲道:“婢子不敢,婢子会在五更叫醒姑娘。” 次日五更,春茗打了热水进来唤方如沁起床,夏曲则在柜子里头替她找寻今日要穿的衣裙。 一切准备妥当后,方如沁坐在炕上用了一碗瘦肉粥和两块糕点,披上红色斗篷往方老夫人的青松院去。 方老太太正在用膳,丫鬟来回说方如沁在门外等着给她老人家请安,停下手里的动作略顿一顿,她还从未想过这个平日里不着调的孙女会这般早的来给她请安,“就说我还在用膳,叫她先在外头等着。”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紫苏恭敬道声是,打了帘子出去回方如沁,“老太太这会子还在用膳,叫姑娘先在这儿等着。” 方如沁闻言轻轻一笑,挺直着腰板恭恭敬敬地继续站着。 紫苏上下打量方如沁一眼,瞧着她的确与从前不大一样了,听了这话竟半点情绪都没有,要换作从前,这会子怕是早换了变脸色。 待紫苏进到屋里后,夏曲忙凑到方如沁的耳边轻声说道:“姑娘,这老太太明摆着就是偏心,从前还未听说过有哪位爷和姑娘要站在门外等的。还有那个紫苏,方才那样看姑娘,还把不把姑娘您放在眼里?” 这个夏曲还真是爱作妖,难怪顾氏要把她放在方如沁身边,好好的一个小姑娘,都让她俩给带累坏了!如是想着,挑眉看向她正色道:“住嘴,是想叫人听见打你的板子不成?你不要脸面,我还要。紫苏是祖母跟前的人,岂容你置喙?” 夏曲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这要搁在从前,方如沁不定得在心里暗暗盘算怎么收拾紫苏,然后在心里埋怨方老夫人。语气里故意带了几分委屈,“婢子这也是为了姑娘好。” 这是为我好?这明明是要将作死进行到底!方如沁眉心微皱,将语气加重几分,“怎么,我刚才说的话,你是听不懂吗?如此不尊重的话,以后我不想再听到,若是做不到,不如趁早离了扶云院。” 夏曲见她眸光坚毅,不似开玩笑的,倒也真的唬了一跳,连忙示弱道:“婢子知错,以后再不敢造次。” 一刻钟后,又见紫苏打了帘子出来,道:“姑娘进去罢。” 方如沁点点头,规规矩矩地迈着小步进到里头,朝着炕上的方老夫人恭敬行了一礼:“孙女见过祖母。” 方老夫人端起茶杯喝茶,眼皮微抬,语气平平:“今儿怎么想到过来给我请安了?莫不是后悔昨日叫你爹爹替你二哥求情,来向我讨要说法了?” “怎会,祖母多心。孙女就是想来瞧瞧祖母,给祖母请安。” 方老夫人徐徐放下茶杯,看向她的眼神里平添了几分责备,“你没事惹那只猫做什么,还差点被抓花了脸。你是方府的嫡出小姐,做什么事都该有些分寸才是,莫要自己不尊重,倒带坏了你爹爹的名声。上回你打了礼部尚书家的小女儿,还是你爹爹亲自上门赔笑脸替你道的歉。这么大的人了,多少也该收敛收敛!” 方如沁无可辩驳,只轻点小脑袋微微笑着,而后恭敬答道:“孙女知错,从前是孙女行事莽撞,叫爹爹和祖母担心了,往后孙女定会痛改前非。” “嗯。”方老夫人轻应一声,抬头淡淡扫视眼前十来岁的女孩儿一眼,接着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能知错改过就最好不过。我也不指望你能有什么大的造化,只希望你能消停点,不要再给你爹爹和方府惹事就成。” 方如沁忙躬身行了一礼,“祖母的话,孙女会牢牢记住。” 方老夫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不顺眼,最有出息的老二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小祖宗来。不想再跟她说话,挥手下了逐客令,“你且退下,我乏了。” 方如沁上一世就没少看人脸色,这会子自然不会看不出方老夫人眼底流露出的那一丝厌恶和不满。“祖母好生歇着,孙女这便回去。” 后退几步转身才轻手轻脚推开隔扇退了出去,“二姑娘。”院子外头的丫鬟齐齐行礼,身子欠的很低,因为害怕将头也垂的很低,声音微颤。 方如沁忽的停下步子,走到其中一个丫鬟跟前,颇有些扎心地轻声问她一句:“你很怕我?” 那丫鬟只迟疑了一会儿,旋即又连连摇头,“婢子不,不怕。” 方如沁啊方如沁,你瞧瞧,除却你爹爹,旁人不是在心里暗暗厌恶你,就是避你如蛇蝎,你怎么就看不明白顾氏的真面目反而疏远亲爹呢?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柔声道:“你们自去忙吧,我这就回去了。” 几位婢女闻言长出一口气,后退一步又欠了身子行礼,生怕哪里做的不够好惹得这位方二姑娘生气。 才出了方老夫人的院子,就见迎面走来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她的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婆子,方如沁只觉得她瞧着眼熟的很,便驻足看了一会儿,果真是沈妍的长女,方如滢。 “阿滢。”方如沁不由得红了眼眶,眼泪在眶打着转儿,附在手镯上的那些年,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小外甥女,却是连抱她一下都不能够。 方如滢和几个丫鬟婆子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看向她的目光带着几分警惕和疏离。 “二姐。”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好阿滢,我想抱抱你。”方如沁顾不得旁人怎么看她,眼下她只想好好亲近亲近这个她上一世还未来得及亲眼得见的小外甥女。 方如滢却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叫方如沁扑了个空,在场的丫鬟婆子见状皆是面上一僵,心中暗道今日怕是又要挨一顿打骂了。 方如沁强忍着眼泪,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故作轻松地道:“我也许久未曾见过四伯母了,今儿我就同五妹妹一道去瞧瞧四伯母。五妹妹先去给祖母请安,我在外头等着你。” 方如滢没有搭腔,默默进了方老夫人的院子。从前她对这个二姐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可是自打几个月前方如沁当着她的面命人掌掴她的侍女碧云后,她对方如沁就多了几分害怕与疏离。 画春泡了一壶热茶进来,因见方景衍在檐下坐着看书,一改往日作风上前关心他道:“初春风冷,衍二爷坐在这当口做什么?不怕冻着?婢子泡了热茶,衍二爷进去喝一杯暖暖身子罢。” 方景衍抬头看她,往日里她对他的态度都是冷冰冰,时不时还要出言讽刺几句,怎的今日如此反常,还有那个蛮横二妹,竟然没有追究他…… “衍二爷?”画春又唤了他一声。 “我不冷。”方景衍收回思绪,淡淡吐出这三个字,埋头继续看书。他如今已经十八,到了秋日便可参加秋闱。 画春暗暗握紧拳头,轻轻道了声是后提着茶壶自个儿进到屋里。 一时方如滢从方老夫人屋里请安出来,方如沁连忙自石椅上站起身子,整整衣襟,紧紧跟上她,心里盘算着怎么同她培养感情。“听丫鬟说阿滢喜欢吃如意糕,二姐明日叫人做给你吃好不好?” “……”方如滢没有搭话。 方如沁不抛弃不放弃,“阿滢喜欢放风筝,明日阿姐陪你放好不好?” “……”仍是沉默。 “那明儿我带你去小塘边钓鱼吧,很有意思的。”她还是阮明瑜的时候,沈灏不喜欢她,不爱呆在家,她就自个儿钓鱼解闷,有时候能钓一整天。 方如滢漠然看她一眼,“明日我要和大姐玩儿,她说要教我打络子。” “……”这回换方如沁无言了。不过很快她就清明过来,厚着脸皮说道:“我也会打络子的,明儿咱们一块吧。” 方如滢无声垂下头,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什么。 行至玉笙院外头,院内的一众人见了方如沁,同方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一样,一个个的都蔫了,低着腰垂着头,好似老鼠见了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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