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妍正在屋里坐着问话，忽听得松枝打了帘子来报说：“太太，四姑娘和二姑娘来了。” “她来做什么。”沈妍腹诽，将眉头一皱，接着语气平平地说道：“引着她们进来罢。” 松枝恭敬道了声是，放两人进了屋子。方如滢三两步跑到沈妍跟前，扑进她的怀里，奶声奶气地喊着娘亲。 沈妍伸手圈了她在怀里，吩咐婆子去拿瓜果点心进来，而后看向方如沁这个不速之客淡淡说道：“坐罢。” 方如沁依言坐下，垂首看着金丝水袖，也不说话，生怕一个忍不住就会落下泪来，从前在沈家，只有这个小姑对她好，她也打心底喜欢这个小姑，她们二人不像是姑嫂，倒更像是一对无话不说的亲姐妹。 “不知二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莫不是我院里又有人惹到你了？”终是沈妍先开了口。 “不不不，伯母屋里的人都很好，并未惹我不开心。我就是喜欢伯母和阿滢，来这里坐坐，以后我可不可以常常来这里找阿滢和伯母玩？”方如沁抬头看向她，眸子里满是诚恳和点点泪光。 沈妍对上她的眼睛，想要拒绝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又见她额头缠着薄薄的纱布，索性就将话题岔开，温声问：“前儿我听人说你在园子里不小心磕破了头，现下可好些了？” 方如沁深吸几口气，强忍着眼泪回答道：“好多了，有劳伯母挂心。” 松枝端了一碟绿豆糕进来，沈妍拿了一块递给方如滢，对着方如沁淡淡道：“二姑娘也试试罢。” “嗯。”方如沁轻轻应了一声，拿起绿豆糕送入嘴里，同她从前在沈家吃到的一样，松软清香，甜而不腻。这么些年过去了，她还是喜欢吃绿豆糕。方如沁暗暗感叹。 “四伯母，我就是觉着你很亲切，所以才想时常来你屋里头坐坐，若是你不喜欢，如沁会努力让你和她们都看到，我并不是一个坏孩子。”方如沁说完，抬手拿手帕子擦了眼泪，迈着大步退了出去。 我就是觉着你很亲切。从前也有一个人这么同她说过。沈妍愣在那儿久久回不过神，不觉红了眼眶。 “娘亲的眼睛怎么红了？嬷嬷说哭鼻子会变丑的。”方如滢用糯糯的声音问她。 沈妍止了止眼泪，哽咽道：“娘亲没哭，娘亲是被沙子迷了眼。你兄长这会子正在学堂念书，阿滢今日却还未写字呢，娘亲教你吧。” “好。”方如滢从她怀里出来，走到小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取了一张雪浪纸铺好。 “今天咱们学春晓。春眠……” “太太，沈家侍郎老爷叫人送了新鲜的樱桃过来。”话音刚落，就见田庆家的提了一小框樱桃进来回道。 “叫他下次不必再装模作样地送这些个果子进来，原是我那可怜见的嫂子爱吃的。”沈妍说着，面色越发不好。 田庆家的想那方如滢年幼，懂不得什么，便开腔劝道：“从前的事，太太还记着做什么呢，侍郎老爷到底是您亲哥哥，您莫非还要怨他一世不成？” 沈妍闻言神色微敛，竖眉冷声问道：“前儿听说工部侍郎家的嫡长女瞧上哥哥了，哥哥怎么说？” 田庆家的摇摇头，轻叹一口气道：“侍郎老爷对她并不上心，已经回绝了。当初侍郎老爷不喜欢先夫人，这五年来又没个看上眼的，唉，都而立之年的人了，还没有个一儿半女的。” 沈妍挑眉，“明瑜嫂子金玉一般的人物，他偏偏瞧不见，如今这局面都是他自找的。”略顿一顿，将那话音一转，“哥哥那边，你替我多留意着些，有事就来回我。” 田庆家的因笑道：“太太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侍郎老爷的大事，太太到底是关心的。” 沈妍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轻咳一声故作高冷地说道：“这是两码事，你先退下罢，我还要教滢姐儿写字。对了，这樱桃是稀罕物，你叫人分一分给各院送去一些。” 方如滢眨着乌黑的大眼睛，她的确不是很懂两人说了些什么，只是迷迷糊糊地记下了几个字眼。 接下来的几天，方如沁每日都会按时去给方老夫人请安，对于府上的丫鬟婆子都是和颜悦色的，夏曲越看越觉得她哪哪儿不对劲，不光是生活习惯，连带着性子也是大变。 清渠替方如沁梳了一个双丫髻，从首饰匣里取了两支鎏金蝴蝶流苏钗出来簪上，“姑娘可还喜欢？” 方如沁仔细端详了铜镜中的小人好一会儿后，才笑盈盈地说道：“喜欢。只是看着太华贵了些，可还有简单些的？往后不是见客或者出门的话，戴些简单的就行。” 清渠疑惑道：“姑娘从前就喜欢戴这些光鲜亮丽的，简单的首饰倒不多，姑娘要的话，我记得有一支云脚东珠卷须银簪不错，我替姑娘找找。” 夏曲端了早膳进来，见她正在梳妆台出翻找东西，心下一紧，一面将吃食往八仙桌上放了，一面假意随口一问：“你在找什么呢？” “云脚东珠卷须银簪，姑娘说以后平日里戴些简单的珠钗就成。奇了怪了，好好的怎么就不见了。”清渠翻遍所有的首饰盒，就是没找见，而且隐隐觉得盒子里头的首饰似乎少了一些。 夏曲闻言，心跳得更加厉害，因怕被她和方如沁瞧出什么，故作镇定地说道：“许是姑娘什么时候随手赏给院里的丫鬟了呢。咱们院里，应当不会有人做出那档子事罢。” 方如沁抬头细细她，从头至尾都看了一遍，发现她的手正死死攥着衣角，这不是心虚是什么？上一世附在她的手镯，她做的什么龌蹉事没见过？不过拿人得拿脏，更何况现下顾氏在方府人眼中还是个知进退识大体、对继女关爱有加的好太太，现下就同夏曲撕破脸 皮未必是好事。 轻轻一笑，“我记起来了，那支簪子的确是被我随手赏了人的。大大小小的东西多了不大好记，屋里的财物和首饰你和春茗一块儿清点一下，叫人编成册子明日拿来送与我看。” 清渠和春茗恭敬道了声是，夏曲叫方如沁过去用早膳，因为心虚始终低垂着头，半句话都没有说。 清渠和春茗算是整个扶云院里最勤快的丫鬟，无奈没有夏曲能说会道，而方如沁在顾氏的调.教下一向喜欢对她阿谀奉承的人，夏曲正好合她的意，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她的贴身丫鬟。 在阮明瑜变成方如沁之前，这两人从未得到过重视。现下突然得到这般待遇，让两人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替方如沁办起事来自然更加用心。 第二天一早清渠将册子交给方如沁核实，方如沁一一比对确认无误后赏了她们几百钱。 “只要你们好好待我，不起旁的心思，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二人连忙表态：“婢子定当尽心侍奉姑娘，不敢有二心。” 方如沁满意地点点头，微微一笑道：“我自是信的过你们的，不然也不会同你们说这话。往后在我面前不必再称婢子，用我就好，这样才不生分，其他人那儿我也说过了。” 二人连连点头，语气恭敬，“是，姑娘。” “你们自去忙罢。”说完拿了针线替方长柏缝制新衣，从前悉心学的女红总算得以派上用场。 方长青自官署回来，并未着人通传，进门就见沈妍握着方如滢的小手教她写字，便轻轻笑了笑，蹑手蹑脚走到二人跟前，“夫人这教人写字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厉害了，不知哪里的学堂能请的动夫人您呢？” “你惯是会打趣我的。”沈妍松开方如滢的手，叫她自己学着字帖写字，而后起身上前挽了方长青的手往里屋走，“今日可还顺利？” 方长青并不瞒她，一边退下官服一边自个儿从衣柜里取了常服穿上，嘴上也不闲着，“一切都好。自你兄长去岁来了刑部，从前堆积的很多旧案都解决了，圣上很是满意，依为夫看，再过个三年两载，你兄长又该晋升了。” 沈妍离他更近，替他整起衣襟来，“其实兄长这些年看似光鲜亮丽，实则背后也没少得罪人，我倒不在乎他有多么高的官位，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自从明瑜嫂子走后，我胆子都变小了，就害怕有一天也会失去你们。” 方长青一手搂了她在怀里，一手抚上她的青丝，温声劝慰她：“你最近怎么总想这些不好的东西？我和你兄长还有琛儿滢儿不都好好的吗。快别想这些了，明儿我好容易休沐，咱们一家人出去走走看看，解解闷散散心也好。” 沈妍点头答应，忽的想起什么事，又道：“昨儿二姑娘来找阿滢玩儿，说话行事都比从前规矩大方不少，我瞧着她是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方长青顺势搂着她往软踏上坐下，“二哥昨儿还跟我提起这丫头，说她最近懂事听话多了，这两日还念叨着要给二哥缝制新衣呢，我想着若是她真个知错就改了，咱们就让阿滢多跟她来往来往。” 沈妍轻叹一口气，幽幽道：“我也这么想，她年纪小小的没了生母，怪可怜的。只要她肯学好，我这个做伯母的应当多多关心照顾她。” “我的夫人还是这么善良大方，真真是我命好，能遇到你。”方长青将她搂的更紧，在她脸颊上轻啄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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