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方如沁自那日见过沈灏之后,心里头的大石落地不少,第一次能顶得住压力安稳度过,往后再见面也就不必担心会露馅了。 “姑娘,针线房的婆子到了,说是再有小半个月就立夏了,要给您做衣裳呢。”清渠打了帘子进来,那婆子便跟在她后头进来。 方如沁闻言,下意识地将先前同郑文祈一道出府时买的话本往软垫下收了,那婆子拿着软尺走到方如沁跟前恭敬道:“烦请姑娘站起身子,再把双手抬起来。” 点点头木讷地照做了,那婆子想来是个熟练的老手,三两下便已量好尺码,同方如沁报了声已经量妥当,转身欲走。 “妈妈且先等等,我有话问。”方如沁及时叫住她。 那针线婆子是新来的,早前就听过方如沁的厉害,今日过来之前心里就突突的,生怕被她为难。本来已经量好了尺码,这会子却又被她叫住,心里难免害怕,说话也是颤巍巍的:“姑娘要问什么?老奴必定知无不言。” 方如沁抬眸,语气平平:“各房各院可都要做新衣?份额如何?” “回姑娘的话,各房各院的主子们都要赶制新衣。老太太那儿是八件,老爷太太们每人六件,公子姑娘们每人四件,姨娘们每人两件。”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恭敬,额头上是一层细细的汗珠。 回答的有条不紊、简明扼要。方如沁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又问:“我二哥那边可有?” 那婆子面色一变,将头垂的更低,二太太顾氏送来的纸条上并未有衍二爷的份额。 方如沁一看就明白了,扭头给身边的清渠使了个眼色,清渠会意转身出去将隔扇轻轻合上,而后吩咐院里的丫鬟婆子不得靠近。 待屋里只余了她们二人,方如沁幽幽开口道:“我的恶名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不然也不会吓得妈妈你两手去攥衣角。我最不喜欢被人糊弄,你老实回答我,我二哥那边你可有去量过?”按着规矩,是该先去给公子们量身,然后才是姑娘们。 那婆子闻言将衣角攥地更死,却不敢有半句假话,“没,没有。” 方如沁黛眉一皱,“为何?” “二太太送来的单子上,并未提及衍二爷,老奴也是奉命行事。” 这个顾氏倒会巴结人。方老夫人和方长晔对方景衍的态度摆在那儿,她自然知道自己该选择苛待方景衍,而不是选择为了一个庶子去得罪方老夫人和方长晔。 “母亲这么做定是有她的道理。这样吧,你去给我二哥量量身,做两身像样的衣裳,银子我出,辛苦钱我也不会少了你的。你若是怕惹事,就把新制好的衣服送来我这里,我自个儿送去二哥那里。便是叫人知道了,还有我呢。” “这……”那婆子有些犹豫,老太太不喜欢方景衍,方府上下都知道。 “不过是两件衣裳,妈妈这就害怕了?二哥才刚出生的时候就失了生母,祖母和大伯又对他有所误解,我也是看二哥可怜才出此下策,妈妈果真就不愿帮我这个忙?”方如沁打起感情牌来。 那婆子并非是铁石心肠,只见她嘴角微动,似是有几分动摇。 “妈妈若肯帮我,事成之后我会额外再送妈妈十两银子。”方如沁一鼓作气,果断继续进行利诱。 十两银子,小半年的工钱。那婆子将心一横,咬咬牙答应道:“姑娘等着我的消息就是。” 方如沁满意地点点头,语气也软了几分,“嗯,你退下吧。” 那婆子依言退下。 次日酉时三刻,方景衍从族中学堂下学回来,旺儿跟在他后头替他捧书,才刚进院子,就听得画春迎上前来报说:“二爷,针线房里的婆子来了,这会子正在屋里候着呢。” 针线房的婆子,上一回来给他量身是多久前,他已经不太记得清了。凤目微眯,轻轻应一声,大步进了屋里。 那婆子见他迈着步子进来了,徐徐起身朝他行了一礼,“烦请二爷站直了,双手举平。” 方景衍依言照做,心中却在暗自纳罕,好端端的谁会想起给他做衣裳? 待那婆子三两下量好尺码退出去后,画春泡了热茶进来送与他吃,并开始对他嘘寒问暖起来。 方景衍耐着性子淡淡回她几句,随后自个儿从旺儿手里取过笔墨纸砚走到偏房里头温书默文去了。 眼见方景衍走了出去,旺儿笑呵呵地上前倒了一杯茶水,对着画春含笑说道:“二爷不喝,我喝。画春姑娘泡的茶可真香。” 画春心中本就不快,见状顺势啐他一口,“仔细烫烂了舌头。” 旺儿听了这话,心里也是一阵的不痛快,脸色一垮,愤愤道:“我唤你一声姑娘,还夸你,你好端端的怎么咒人呢。”说着就将手里的茶杯放下了。 画春冷哼一声,语气越发不好,“谁要你夸,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若不是因为那个梦,她才不想这般违心的讨好方景衍,平白受他的气。 旺儿先时见她对自家爷态度柔和不少,只当她是良心发现改过了,这会子又见她露了原形出来,自觉没趣,堪堪退了出去,无话。 这一日,方如沁伏在案上提笔写字,春茗打了帘子进到屋里,笑容满面,“方才在园子里遇到大姑娘屋里的宝珠,听她说汀兰轩里的牡丹和玫瑰开的正好呢,姑娘要不要出去走走?” 恰好方如沁写字写的有些累了,索性放下手中的狼毫,起身伸了个懒腰,点头答道:“也好,你若没什么事,就随我一块儿去罢。” 二人一道出了扶云院,经过穿堂进入园子,再往左走穿过长游廊,经过一处假山后左转便可到达汀兰轩。此间亭台楼阁与别的院子里不同,小桥流水,水榭香浓,俊秀钟灵,颇有几分江南婉约风格的味道。 不算很大的院子里头植了大大小小几片牡丹与玫瑰,盛放的牡丹映着似火的晚霞,灼灼如焚,令人陶醉。方如沁同春茗仔细逛了一圈赏花,随后又往临池的亭子里闲坐小憩一会儿,这才择了小路回去扶云院。 行至一处蔷薇花架前,只听有微弱的哽咽声传来,于是近前一看,果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蹲在花下流泪。 “姑娘,要不要我去叫她过来?瞧着像是三姑娘屋里的人。”春茗见她哭的伤心,难免生出同命相怜之感来,当初她被父母卖来方府之初,也是这般偷偷地找地方哭。 方如沁轻声应了,如此春茗上前问:“你是三姑娘屋里的人吧,在这里做什么?可是有什么难处?” 那小丫鬟连忙起身抹抹眼泪,模模糊糊地看见两个人影,细细一看,见是方如沁,心下越发不安,收收眼泪躬身行礼:“婢子是三姑娘屋里头的珊瑚,见过二姑娘。” 方如兰,曾经被“自己”欺负过的三妹。既是她屋里的丫鬟,不知是不是她屋里出了什么事。“你既是三妹妹屋里的人,做什么跑到这里来哭?” 珊瑚将头垂的更低,细细抽泣着说道:“没,没什么事,三姑娘院里还有事要做,婢子这便先行一步。” “唉,你等等,二姑娘这是关心你,你怎么……”方如沁拉住她,示意她莫要多言。 “姑娘。”春茗瞧上去又急又气。 方如沁语气平平,“她不愿意说,你逼问她有用吗?晚些时候你叫人去三姑娘那儿打探一下不就知道了?” 春茗这才静下心来,点点头道:“姑娘思虑周全,是我心急了。” 次日午间,春茗得了消息,来回方如沁,“听三姑娘院里的人说,珊瑚的幺弟得了急症,约莫要花二十两银子医治,原本三姑娘是想要拿自己的体己出来垫给珊瑚的,偏生又被她奶妈赵嬷嬷瞧见给拦了下来,三姑娘是个性子好的,又一向听赵嬷嬷的话,受赵嬷嬷的辖……总之,三姑娘虽然有心帮珊瑚,却又不好违背赵嬷嬷。” 一番话说完,方如沁面上已有了怒意,冷笑一声,“你是想说三姑娘受赵嬷嬷的辖制吧。我倒是不知道,三妹妹屋里头什么时候轮到她赵嬷嬷一个倚老卖老的婆子说了算了。” 接着又将神色缓和了一些,继续说道:“你去核实一下珊瑚的幺弟是否真的得了急症,若是真的,不必先来回我,先从我体己里拿出二十两送去给珊瑚。银子不论多久还清,也不论还多少,字据得立,这是规矩,不能坏。” 春茗领命去了,清渠进来替她研磨,方如沁早没了画花样子的心思,托腮执着狼毫思虑着要不要去找方如兰说说话、提点提点她以及怎么提点她。 正想的入神,忽听得门外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姑娘,您的衣裙做好了。” 方如沁应声示意她进来。还是上回那个婆子,她将盛着四件衣裙的托盘往桌上放了,又拿出一个包袱往边上放了,“姑娘看看可还满意?” 方如沁往衣料上摸了摸,质地柔软,应是上好的绸缎制成的。又将那包袱开了一个小口瞧了颜色,天青色和湖蓝色的各一件,拿手揉了揉,虽不及她的衣料好,却也比她上一世待字闺中时穿的料子要好。 “有劳妈妈了,这两件衣袍多少银子?可有票据?” 那婆子递了一张票据上来,恭敬笑道:“有的,在这儿呢。姑娘您仔细瞧瞧。” 九两银子。方如沁将票据叠好,抬手吩咐清渠:“去取二十两银子出来送给妈妈。” 清渠应声是,进去里间取了二十两银子出来送给针线婆子,那婆子接过银子,说了一堆吉利话,因见方如沁无他事,行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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