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别馆的第二日,唐覆白又要去布政使司府复命。凡战事过完,都会有一堆琐碎的事务要善后,唐覆白虽然已经驾轻就熟了,但也只能跟着冗长的程序一步步走。 他先把战情咨文写完,然后取出一块包在布里的砖头,往自己胸口上拍去。 拍了几下,好不容易才把那砖石拍碎。 这才拿起咨文,往前厅去找世子和巡抚等人。 见面后,唐覆白先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接着开始紧凑眉头,捂起胸口来。 一旁的世子见状,立刻问道:“唐大人你没事吧?我看你刚才过来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太好。” 话刚说完,唐覆白就开始咳起来,没两下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在座的人无不大惊失色,急忙让他坐下休息,要唤大夫来看。 唐覆白咳了一会儿才说道:“不必请大夫了,在下昨夜已请大夫诊过,并无大碍。” 世子睁着眼睛说:“这都吐血了还无碍啊?什么庸医?要害人么!” 唐覆白摇摇头,擦干手上的血迹,道:“大夫只说是有些疲劳,动了筋脉。” 他没想到自己说完这句话,又觉得胸中堵塞,不自主地咳了起来,又是一口鲜血。 巡抚连忙说:“大人您要不现在回去休息吧,剩下这儿应该没有什么紧要事了,对吧世子?” 世子也跟着点头:“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唐兄,你就不要硬撑了,来人啊,备马车。你快回去吧,路上我再叫人请个高明的大夫过去,你要再好好看看。” 唐覆白不再推诿,点了点头,一脸凝重地上了马车。 等马车拐过街口,唐覆白才放松下来,顺了一下气,吩咐马夫快点儿驾马。 胡中见到唐覆白时一脸诧异:“大人,为何今日回来得这么早?咦,您身上怎么有血?” 谁知唐覆白张口便问:“人怎么样了?” 胡中撇了撇嘴说:“没呢,还是老样子。早上请大夫来看过了,开了点药,但是也没什么法子。” 话说着,唐覆白就进了蔚饮的房门,不等胡中跟进去,他就转身把门关上了。 胡中吃了个闭门羹,只好乖乖退了下去。 此时的蔚饮虽然比当时在废墟中的模样好了很多,却仍是雨打霜花般的凋零样。 他握起蔚饮的手,又轻轻放下,最后咬咬牙,终于解开了她的上衣。 她身上的衣服不知从哪找来的,又宽又长,粗麻料上都是凝成块的灰。 翻开最外的那层麻衣,他才看到几截很短的断木插进了她的上身,还裹着暗红的血块。 唐覆白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前他没有想到要看她身上的伤势,也不准大夫查看,没想到那粗布麻衣下,她伤得这么重。 现在这伤口应该开始愈合了,所以他必须立刻将断木取出。好在他自己多次处理过此类外伤,所以完全不用找大夫帮手。 把药、纱布等准备好之后,他用净水洗过手,两只手指夹住断木外露的一端,用力一扯,那木头就取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让昏睡的蔚饮低呼了一声,慌得唐覆白一边急忙上药,一边连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很快就好了。” 帘子外打下手的胡中听了这句话惊诧不已。刚才来了位大夫,说是世子请来给主子看病的。他跟唐覆白汇报了,唐覆白却要在这里给玉全胜上药,他也不知道玉全胜伤在何处,反正自己一眼都瞧不见。 而唐覆白这两句话的语气,让他一下子明白了。 是他愚钝,这些事情早就已经有端倪了。 那玉全胜提了什么主意,自家主子从来也不反驳,点点头就跟着走了!玉全胜长成那个样子,主子究竟看上了她什么?胡中想不明白,他当时认出玉全胜是女子了,却因为对方那灰头土脸的模样而没能入自己的法眼。 若说玉全胜能不能配上唐覆白,答案肯定是否定的,在胡中眼里,玉全胜只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看起来脾气还不错。 跟着之后,唐覆白以在家养病为名,天天守着玉全胜。世子派了几个丫鬟过来,说要来好好服侍唐覆白,但是来了几天,都没有在跟前说上一句话。 这几个丫鬟跟着世子许久,别的不说,眼力见倒是有一万分。 胡中安排她们打扫庭院,做些细碎的小活,这几个丫鬟却不愿受着清闲的苦。 “霞珠,昨日将军唤你进房了?将军说了什么?你快说啊!” 那被叫做霞珠的丫鬟扁了扁嘴:“将军就叫我添个火,然后把南边的窗关上,去开北边的窗。” “你就好了,能守在南厢,时不时还能见着将军,我来了三天都没见到!将军到底是什么模样啊?可有世子潇洒?” 霞珠白了那丫鬟一眼:“想诱我说世子的不是?世子……跟将军,没得比。不过我也才见一两面,将军日夜都在帘子后头,听说将军那个表妹昏迷了七八日都没有醒。” “没听说将军有跟什么表妹有婚约啊,这表妹是生了重病吗?” “反正这个表妹小姐病了多久,将军就病了多久,如果表妹小姐不好的话……”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正说着,忽然听到胡中的呵斥:“好好儿地不干活,在主子身后瞎七瞎八地嚼什么舌根?” 被斥之后,几个丫鬟再不敢肆无忌惮地谈论此事。 就这一件小事,成为了清冷的别馆里唯一的一点小波澜。 而蔚饮一直没有醒来,就连胡中都开始觉得希望渺茫了,至于唐覆白的心情,他却再也不敢妄加揣测了。 唐覆白每一日就守着蔚饮,夜里在一旁的云床上休息,有时候他捧着书卷看书,看到好笑的地方会跟蔚饮说两句,倒不显得烦闷。 半个月后,蔚饮终于清醒了。她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凌晨醒来的,睁眼之时只觉得天地终于归位,自己又活了一世。 雨声潺潺如流水,她的身子很暖,却闻到了空气里有一种湿冷的甜。抬一抬眼,就见睡在几步外的唐覆白,她张嘴想叫他,却因口干舌燥、虚弱不已,连嘴都没能张开。 尝试了一下,她终于放弃了。 隔着雨声,她仿佛看见顺铃巷那两道灰白的墙,穿过那里,就能看到她常去的那家面铺,那白色的油烟气滚滚而出,散进烟雨里。这个时辰,面铺里的厨子应该正哼哧哼哧地揉着面团,见了熟客也不打招呼,朝那桌椅处努努嘴,就算是迎客了。 正想得出神,唐覆白醒了。她闭着眼睛,假装未醒,竖起耳朵听着。地板上的脚步声咚咚咚地响起,唐覆白走了过来,在她身旁站了一会儿,又掀起帘子往外走去。 有个女声问道:“将军可要用早膳?” 洗漱的水声停了下来,唐覆白应了一个字,关门声和脚步声响起,一切都是行云流水,像是重复了许多日一般。 蔚饮听到“早膳”时,再也忍不住了,立刻睁开眼道:“大人,我也想吃早膳。” 她醒得如此突然,弄得唐覆白先是面上一惊,继而便是大喜,握着她的手道:“姑娘,你终于醒了!” 蔚饮本来也是笑着,听到他叫自己“姑娘”,那笑容立刻散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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