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一旁看着的翩翩公子厉声道:“明达兄且慢。” 说着他翻身下马,来到蔚饮面前作了一个揖,有礼有节地道:“姑娘受惊了,在下金京兆府署总管判官姜俊晤,见过姑娘。” 封明达垂下马鞭,反问了一声:“姑娘?” 姜俊晤笑道:“这位姑娘怕是刚从外地赶来,做了男装打扮,明达兄一时未察,还请姑娘恕罪。” 蔚饮看姜俊晤站得太近,往后退了一步道:“无妨。” 她不记得有见过这个姜俊晤,但也拿不准他是否有在别处见过自己。那姜俊晤满眼含笑地望着她,让她周身不自在。 封明达下了马,大喇喇地打量了她一眼,没从她那脏兮兮的脸上看出什么,绕过她就要去扶先前的蒙古姑娘。 蔚饮上前拦住,道:“她是你什么人?” 封明达推开她的手:“我救了她,你说是什么人,恩人!” 蔚饮又把手伸过去:“你救的人,她自会上门谢你,你一个男人,把路边落难的少女带了回家,家里人没有说辞吗?” 封明达被蔚饮说得一愣,随即狡辩道:“谁说我要带她回家了,我带她上医馆!” 蔚饮点点头:“我也去。” “有你什么事儿?”封明达看她特别不顺眼。 “明达兄,这位姑娘亦是好心,且况我们两个男子,也不好独自救人。”姜俊晤又出声,做了一回和事佬。 蔚饮看这姜俊晤貌似进退有度的样子,但极有可能就没安什么好心,若是真的想救人,为何连马车也不带来,就带个随从,恐怕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人掳了回去。 但她现下的身份不好发作,也就顺了姜俊晤的说法,把羌族少女放在马背上驮着,一行人上了医馆。 大夫诊断的时候,封明达像变了个人似的,鞍前马后殷勤不已。 蔚饮站在前厅等着,那姜俊晤也陪在一旁。等了一会儿,他开口道:“还不知姑娘芳名,欲来西京探亲还是?” 蔚饮想也不想就说:“姓王,来玩,明天就回粤。” 姜俊晤笑了笑,语气惊讶不已:“王小姐是从粤地而来?您只身一人?这一路艰险,实在难以想象,怪不得我说王小姐与一般的姑娘家不同,举止淡定从容。” 蔚饮顾左右而言他道:“你们打算如何安排?将她放在医馆?” “明达兄会有安排的,许是将这少女放在庵中静养罢。王小姐莫担心,他不会乱来的。”姜俊晤安慰道。 蔚饮点点头:“我有远亲在此,先去寻她了,这羌族少女要是有什么事的话,我可是会报官的。” 姜俊晤听了她的话,还是浅笑着,道:“小姐若有事,可来金京兆里寻我。” 话说到最后几个字,蔚饮已经走出了医馆,听了他的告别,也就挥挥手,再不回头看。 此时封明达正从里厢出来,看了这场景,便道:“俊晤兄,你什么时候开始好山野村姑这一口了?” 姜俊晤的笑容还是没有下去,望着蔚饮离去的方向道:“猎物如果见了你就束手就擒,还会有打猎的乐趣吗?” 封明达揶揄道:“那你也得寻个好一点的猎物吧?” 姜俊晤看了他一眼:“骨相之美,区区尘土岂可掩?” 封明达呵呵一笑:“又跟我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话说着,药童走出来道:“两位公子,夫子有请。” 姜俊晤和封明达就一同走了进去。 此时,蔚饮也回到了顺铃巷,到了自家面前,差点没有扑上去抱住大门。 进了门,头件事就往后院的菜地去瞧。饶公公办事倒是相当稳妥,菜园里照料得比她自己照料得还好。她终于放下心来。 在家里住了几日,她迅速又投入到原来的生活中去了。 镇守太监署修了两年,终于修好了,蔚饮混在一伙太监里也欢天喜地的,一群人在署里摆席宴客,走一遍暖房、温锅的仪式。 若不是为了蹭饭,蔚饮万不会混在太监里的,太监跟男人不一样,虽然那些男人喝醉了也会说些荤话,但是她听得多了,也没有太多的观感。可是太监不同,他们的欲望更隐秘,更难以理解,言语之间总是狭促邪秽和不堪。 这一宴,她决定要一扫宦官间的不正之风,等到众人喝到半醉之时,她开始挑起一个话题:“诸位公公见多识广,不知西京可有什么异事?说来活络一下氛围可好?” 都说入夜莫谈鬼神,可是对宦官来说,这世上早已百无禁忌,她说要听异事怪谈,简直是放出了洪水猛兽,大家争着开始说起来。 “我先说我先说,”一个略胖的公公用筷子敲了敲碗站了起来。 其他人纷纷埋汰道:“别跟个乞丐似的!” 胖公公摆了摆手,把众人的声音压下,开始娓娓道来:“半个月前我有事要出城,当时大雨刚过,路上到处都是积水、污泥。于是我就手扶着城墙,一步步地慢慢走。正走着,手上忽然摸到什么又凉又软又湿的东西。我一看,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我明明碰的是墙砖,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触感呢?为了确认,我就用手指戳了戳那墙砖。大家猜怎么着?” 所有的人都听得聚精会神,只见胖公公慢慢弯下腰,一脸神秘地道:“那墙砖的花色忽然转动起来,紧接着!它睁开了眼睛!确切地说,我碰到的那个东西不是墙砖,而是一条深青色的蛇!我不知道它是怎么缩在那墙砖里的,因为它一会儿就没了影,只剩下一块墙砖的空隙。我从那空隙里一看,只见城外的景色,再不见青蛇。于是我把城门的守卫叫来,让他们查一下这件事,但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整面墙哪还有什么空隙。这只青蛇不知怎地不见了,墙砖又变了回来。” 胖公公说完,大家纷纷喝起倒彩:“净瞎编,怕不是你眼花了吧?” “就是,行了行了,没这本事还要逞强。” “都不许胡编啊,得是真的才行,谁来说个真的?” 胖公公本来已经坐下了,听了这番质疑又气不过,“腾”地又站起来,厉声道:“我就知道你们不信。” 说着他举起两根手指,只见食指上半截都没了,而中指上留下了一个很大的齿印!紧接着,他挽起袖子,却见那只手臂上深青花斑,如蛇皮一般。 在座的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 胖公公见状,将手收了起来,一脸严肃地坐了下来。邻座的人悄悄地往两边挪了挪,一桌的人都陷入了沉默,像是在责怪蔚饮不该挑起这个话题一般。 最后,胖公公举起酒杯道:“我想我或许活不了多久了,大家共事一场,还望此后勿忘。” 大家纷纷举杯,但谁也不敢去碰他的酒杯,虚空一碰,假意热闹两声,就把这茬糊弄过去了。 这一宴,竟然成了蔚饮这辈子吃过的最心酸的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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