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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那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孩回到门前。小婴孩白白胖胖,就是四肢乱动,十分活泼的样子。妇人言语不能,只含笑用脸去贴小婴孩的额头来哄。婴孩得了抚摸碰触,就稍微安静一下,只用大眼睛瞅来瞅去。  “我去帮衬一下,买点东西。”戎焕忽然甩开容秋阑,快步走去。  不料那妇人一见戎焕无遮无拦的脸,头猛地向后一仰,仿佛受到莫大的惊吓刺激似的,差点抱着孩子摔了一跤。  “小心——”戎焕正要去扶,那妇人如避蛇蝎,只是闪躲。好不容易扶着门框站稳了,又立刻跳到门板之后,哐啷一声插上了门栓,竟然是连还摆在门口的货物都不顾了。  “咦?”容秋阑看得讶异:“你做什么了?把她吓成这样。”  戎焕茫然不解。  容秋阑想了想:“我明白了,大概是因为你现在脸上烙的,是其洛部的雪顶莲花标记吧?”  础鲁斯与其洛素来敌对。那妇人还在做奴隶的时候,怕是吃过其洛部的苦头。所以一见戎焕,就十分惊惶。  容秋阑对自己的推测十分满意,于是拉着戎焕走了。只有戎焕默默在心里回放刚才那妇人闪避自己时的脸色。那神情——像是她认出了他是谁,而不止是认出了那个纹记的代表意义。    在折返的路上,他们找到了正蹲在地上,认真挑选捕鱼网兜的百里余音与霏霏。这捕鱼二人组进来功夫越发纯熟,以至于原先那网兜用得太多,都磨破了,只能再重做一套。  容秋阑正要蹲下来,与霏霏一道参详参详网兜,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喊道:“小姐!少主!大事不好了!”  那声音十分耳熟,正是主舵的船工李三桨。  容秋阑与百里余音对视一眼,立刻从地上一跃而起:“桨伯,我们在这儿!”  李三桨一路狂奔,跑到容秋阑面前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小姐、少主,刚才码头上忽然来了一批人,看了一眼,就说要把我们的两条黄船给买了。我跟他们说,说这船的买卖,我可做不了主,他们就给我塞了三片金叶子,撸起袖子直接下手强抢了!”  “船运局的船也敢抢,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百里余音吃了一惊:“还是你吓得懵了,忘了跟他们报出江州船运局的大名?”  “我哪敢呀?”李三桨一拍大腿:“我说了这是船运局的船,他们还是愣头愣脑的,一点反应也没有!估计就不是在道上混的。好在现在码头泊位拥堵,他们虽然已经霸了船,但是还没开出去!”  百里余音听了,二话不说,撒开脚丫子就往回跑。  戎焕连忙拽了容秋阑跟上,一边跑,一边不忘问道:“这就是水匪?怎么劫财劫物,也不知道避着点人,直接在码头里干起来了?官兵都是吃白饭的么,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百里余音怒道:“水匪再怎么胆大,也得卖船运局两分薄面,再说码头里各色货船漕船,哪个不比黄船值钱?只怕就是官兵要尽快传递消息,才打的抢黄船的主意。”  戎焕就想起随行护送的黄船。那时他还奇怪,黄船狭窄,吃水又浅,无论运输、载客都很不方便,也不知为何用这两艘船来护航。现在想来,黄船如此设计,是为了提高速度,做警戒传讯之用。真要遇上大事,也能方便救人脱离险境。  眼见码头已遥遥在望,船运局的两条黄船前,果然都是被撵出来的船工。见到百里余音,立刻都惶惶地围了过来。  船工都是水上讨生活的,大字可以不识一个,但是蛮力气却是必须要有的。但一眼望去,这些裸着上半身虬结肌肉的汉子无不捂腹折腰,都是已经吃过拳脚,被狠狠教训过一番的样子。显然那夺船之人来势汹汹,不是准备讲道理的。  “少主。”一个左眼眼晕乌黑的精瘦汉子朝百里余音迎了过去,“是小的没用,船没看住。”又问:“那批人好生狂妄,可要我叫袁阿栓、张石柱二人下水?”  这时叫人下水,那就是要暗地里凿船的意思了。  百里余音正要说话,容秋阑却对着停在黄船前的一辆青帘小车探了探头,失声叫道:“‘云散烟流’?”    青帘小车面前,正有一个彪然大汉掀起帘子,将车上之人抱下来。被大汉抱着那人体格瘦小,看着还是一个孩子。但那孩子垂下的手背上,却爬满了白色的癍块,叫人看了不由鸡皮炸起,浑身恶寒。  听到“云散烟流”四个字,大汉虎目精光一闪,立刻杀气腾腾地朝容秋阑盯过去。  “这位小姑娘——”那大汉朝左右看了一眼,他手下立即会意,拔刀将容秋阑等人团团围住:“——眼力非凡啊。”  容秋阑话一出口,立刻自知失言,慌慌张张捂着嘴往百里余音身后一躲。  她的娘亲李婉仪死前,就是这般模样。先是身上各处忽然浮现白色细点,然后那白点逐渐向外侵蚀,扩大成白色的癍块,眼白却越来越红。等到白色的癍块彼此连接起来,就连眼泪也是殷红的赤色,人的寿命也就到头了。这一过程,发作得不是很快,只是请来的医正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无从下手。  也有民间的大夫,觉得那白癍似是小儿患了寄生虫时的症状,死马当活马医的开了打虫的方子。李婉仪服了药,症状没有减轻,却也没有加重——单只是无效罢了。不过那大夫却觉得自己没有走眼,坚持认为是吸李婉仪血的虫子,与寻常的蛔虫不一样,怕是更厉害的蛊虫一类。后来,这些闲话被汤汤听了去,郑姨娘由此怀疑李氏素来用蛊,才导致自己不孕不育。  容秋阑也是很久以后,机缘巧合才知,自己娘亲那时,其实是中了毒,而那毒的名字,叫“云散烟流”。  没想到重活一世,这么快就能与“云散烟流”再碰面。  还记得那时沈还真说,云散烟流绝迹人间将近百年,如今还能掌握调制的人,想来不超过三个。也不知这小孩身上所中的“云散烟流”,与娘亲身上的毒,是否出自同一人的手笔?若能沿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说不准就能抓出毒杀娘亲的凶手。    只不过眼下那大汉的反应,显然是有些误会了——容秋阑来路不明,又似乎能一口叫破那小孩身上的异状,就算不是始作俑者,也必定是下毒之人的帮凶,一时杀意暴起,想当然的就要扫清路障。  霏霏见那些人拔出的剑身寒光湛然,不由尖叫道:“你们这又是要作什么?抢了我们的船尤嫌不够,光天化日之下,还要杀人灭口吗?”  大汉却没想到容秋阑等人竟然是两条黄船的苦主:“这船……是你们的?”  “正是。”百里余音踏前一步,正要再通报一遍江州船运局的大名,容秋阑忽然又自他身后探出头来,犹疑着问:“你们眼下这么着急的抢船,莫不是要去找寻香老人解毒?”  “解毒?”百里余音被打断得一脸茫然:“还是找寻香老人解毒?”  大汉额角一跳:“你又知道?”  容秋阑小心地道:“代州沈氏,听说过吗?我与沈氏沈还真……嗯,有过数面之缘。这云散烟流,我曾经听他说过的。他说……”  大汉冷笑:“代州沈氏一门,谁人不知?只是沈还真,又是哪来的无名小卒?他说的话,与我又有何干?”  容秋阑说:“沈还真就是……沈眠的幺孙啊,沈眠你总知道吧?现任的沈氏药王。三年后,接手沈氏药王之位的,就是沈还真了。做人呢,眼光要长远,只巴结那几个顽固不化的老古董是不行的。”  “你当沈榭是死的吗?沈氏药王的衣钵再怎么传,也不可能越过沈榭,跳到沈眠孙辈手里!”大汉额角青筋又跳了起来。  容秋阑浑不在意地一摆手:“反正沈还真出身代州沈氏,于毒理药学上的见识,肯定比你我多就是了。云散烟流,我曾经听他说过的。他说这玩意久不现世,世人都把它淡忘了,所以乍眼一见,都会战战兢兢,觉得无从下手。稍微有一点见识的,就会哭爹喊娘地去找寻香老人,求他赏一枚虚室生白丸江湖救急。不过呢,”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若你们当真是想去找寻香老人的话,我劝你们还是别废这个功夫了。”  “这话怎么说?”  容秋阑翻了个白眼,说:“你们消息竟然如此不灵通的吗?寻香老人的虚室生白丸,十……不,三年前,就已经被人骗光了。你们这时候再赶过去,就算时间掐准了,没有延误救治时机,但是结果也还是扑了个空而已,没用的。”  李望隆与寻香老人何等的交情,三年前李望隆独女身中奇毒时,寻香老人不假思索,将手中所剩的三枚虚室生白丸,都交到了李望隆派来求助的人手里。  半个时辰之后,又一个自称是受李望隆之命前来求赐虚室生白丸的人敲开了寻香老人的门扉。那时,寻香老人才发现,自己竟然被骗了。    现在想来,李婉仪中毒,恐怕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的开始。从头到尾,都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但是,”容秋阑乘胜追击,道:“沈还真那时不但跟我讲解了云散烟流的症状,还同时告诉了我解法。若你们肯将下毒之人的详细信息告诉我,我就把解毒之法贡献出来,如何?”  大汉放声大笑,似是对容秋阑幼稚的提议嗤之以鼻。但他笑完以后眼睛瞪着容秋阑不住乱转,又似乎是对这个提议动了心。  容秋阑左看右看,试探着,抬指轻轻一弹拦在自己面前的雪亮刀刃。那长刀果然毫无抵抗之力,仿佛柔软的柳条般被她一指头弹开。于是她松了口气,走到大汉身前,踮起脚去看那被大汉抱在怀里的孩子的情况。  这一看就不得了了——那孩子肤色白皙,紧闭的眼睛上睫毛卷曲而又长得不可思议,不是晏紫又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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