佃农女叶秋花的家在一个小山村里，住的小房子低矮破旧，房顶和墙壁都是用高粱紧紧捆绑在一起，连像样的瓦屋都不是，看上去十分寒碜。 到了寒冬腊月，高粱墙根本止不住冷风，每到这种时候，呼啦啦的高粱叶响个不停，全家人只有依靠中间吊起的锅下面火来取暖……尽管如此，对叶秋花来说，这却是一个温暖幸福的家。 这一天傍晚，八岁的叶秋花带了一天的弟弟，抱着三岁的弟弟回来，正走到门口的时候，爹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走出来，拦住叶秋花不让进屋。 秋花非常疑惑，探出头来，刚好看见一个陌生男子从自己家里走了出来，而娘正恭恭敬敬地送他出来。叶秋花奇怪地望着那个男子，那人看起来斯斯文文，全身衣衫连个缝补的破洞都没有。 叶秋花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二姐穿过的衣服，裁剪改给她穿的。 那男子也看到了叶秋花，走了过来，说道：“啊，就是这个孩子吧，这姑娘看上去伶俐，出门玩都还带小孩。” 叶秋花胆怯地往后退着，她觉得这人话语有些奇怪，好像在打探什么。那人微笑起来，又试着亲近说：“你是叫秋花吧？老夫还会来接你的。” 秋花不明所以着，娘已经赶紧向男的道谢：“这事实在麻烦您了。” “不必客气，谢家是不会亏待她的。”男子大手一挥，大摇大摆地走了，只留下背影。 叶秋花怔怔的站在那里，问着一旁恭敬的爹娘：“那个人是谁啊？”爹与娘此时只是向她看了一眼，都没有回答。 爹叫道：“秋花，过来一下。”秋花茫然不解，走了过去，还没等到爹说什么。叶秋花听着娘却说：“你啊，你终于连秋花也要……” 此时站在秋花面前的爹，听到这话，痛苦的闭了一下眼睛，默默地走回屋里。 叶秋花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还不知道有什么大事发生，“娘，家里到底有啥事儿呀？” 娘用手揉了揉她的头，慈爱的望着她，说：“啥事儿也没有，到外面再玩去吧。”又转头对自己相公说：“孩他爹，天色也太晚，天黑前咱得把地里的活儿干完。” 叶秋花家里有祖母、爹娘，还有哥哥姐姐、一个弟弟，再加上叶秋花，是一个七口人的大家庭。家里人很多，大家能够这样一直在一起，让叶秋花从心里感到温暖而满足。 叶秋花望着外面夜色四合，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时候，娘怎么还要她出去玩，何况祖母腿残疾着，根本照顾不了弟弟。 这时，住在房子偏房的祖母一声声唤着“秋花”，叶秋花走了进去。 说道：“秋花……这回该你出去给人做丫鬟。” 丫鬟，这个词对于仅有八岁还未出过山村的秋花，并不陌生。祖母接着说：“顺着这条河下去到了渡口，再翻过两座山，就会到一个镇上，其中有一家大户人家，那可是个诗书礼家，你就要去那家做粗使丫鬟。那家有钱，你去了那里，每天都能吃饱肚子。” “什么，我要去那个地方吗？” 祖母劝慰着，“要是留在家里，你也吃不饱饭，可要是去了人家那里……” 不敢相信这些话的叶秋花，瞪着杏仁眼，“我不想去，马上就要上私塾了，我要和隔壁的大哥哥一起去上私塾。” “秋花，你不听话吗？” 叶秋花垂下头，“我哥不是也可以哪儿都不去吗？可以去上私塾吗？为什么我就得去？” 祖母叹了口气， “那是因为春树是男孩，家里得要他帮着干地里的活。要是春树不在家里帮忙，家里就忙不过来了。” 叶秋花撅着嘴，固执着，“可是，我也会帮忙的。我能干庄稼活，能看孩子，什么都能干。这样，你们就不会让我去人家那里了吧？让我在家里嘛。” 这时，叶秋花的爹娘听到二人对话，走进了偏房，爹生气地说：“一个女孩家，学会了读书写字又有什么用呢？” “但是我听村口那个穷秀才说女的也可以考科举的……”，叶秋花抱住娘亲，还委屈地抽噎着，娘亲温柔地搂住女儿，轻轻地哄着她。 娘亲抚摸着叶秋花的头，哄着，“好了好了，咱们秋花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去，啊……” 叶秋花放心着，慢慢停止了抽噎。娘亲继续柔声哄着叶秋花，“娘还要让秋花去上私塾，秋花这么喜欢读书，一定能去考科举，是不是呀……” 叶秋花眼神放出光彩，狠狠地点了点头，破涕而笑。叶秋花爹望着这场面，只是眼神深深地望着，并没有多说什么。 晚上，孩子们都团在一起睡着了。叶秋花爹和娘却还在灶间熬夜干活，白天要干体力活，晚上累着就做点手艺活，扎草把，两个人都不说话，默默地做着活儿。 过了一会儿，叶秋花娘试着叫道：“他爹……”叶秋花爹没有理会，叶秋花娘却突然把头伏在泥地上，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使劲憋着自己哽咽的嗓音：“他爹，求求你了！让秋花去做丫鬟的事儿，你就回绝了人家吧！” “……” “大家都要饿死的时候，让秋花也一块儿饿死好了……” 叶秋花爹还是默不作声，叶秋花娘突然用明快的声音说道：“说是这么说，其实肯定会有办法的。” 她艰难的爬将起来，拍了拍膝盖泥土。 叶秋花家是佃农，就是租种当地有田地人的地，等打下粮食之后，几乎要把收成的一半交给地主，一家人就指望剩下的那点粮食过活了。现在一家六口都要吃饭，大女儿春花已经做其他人家丫鬟，省了不少，偶尔还寄点东西回来。 只是这农活靠天吃饭，遇到歉收，是雪上加霜，更何况叶秋花爹厚着脸皮去地主家已经赊了账。 叶秋花娘仔细盘算着，去年冬天雪下的少，想必今年庄稼收成就不那么好了，越想叶家状况，手越有些发颤。 叶秋花爹突的开了口， “孩他娘，娘不愿你一天只吃半碗饭，为给秋花省口粮，让她留在家里，才开口跟秋花要她去当丫鬟。可是，秋花不出去，帐越滚越多，这个家怎么办才好？” “那我再去找娘家借点吧。”，叶秋花娘稍沉默，下定着决心。 此时床边的叶秋花并没有睡去，眼皮微动，有止不住的泪水淌下来，然而她不敢发生一丝响动，这是她第一次失眠。 秋花第一次意识到，家里这么穷，就算是每天吃着萝卜饭的日子，怀揣着满足，也终要想一想这萝卜饭也会有吃完的那天。 第二天吃完饭，突然叶秋花来到母亲的旁边，坐了下来，“娘……” 叶秋花娘笑了笑，将她衣服上沾的灰怕打着下来，“怎么了，秋花，有什么事吗？小脸蛋都皱巴巴的，一点也不可爱。” “娘，我要……我要出去当丫鬟。” 叶秋花娘惊叫道，“秋花？说什么呢？不是说不去当丫鬟吗？再说娘也不让你去……” 叶秋花却笑着说道，“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是出去当丫鬟，就能每顿饭都吃饱。爹，我去……” 叶秋花转头看另一边的人，那人沉默着。叶秋花娘用手蒙着脸，大声地痛哭起来。幼小的弟弟还不懂事，在一旁玩耍，大哥叶春树却像是事不关己似的，只是看了一眼，继续逗弟弟玩乐。 望着这样的娘，叶秋花突然开口问道，“夏花姐姐以前离开家去当丫鬟的时候，娘是不是也很难过？” “夏花她去的那家，一年到头才能放三天回来，回来吃的也是萝卜菜叶饭，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叶秋花娘口气有些犹豫起来，“她那时比你还小一岁，就被人买去做粗使丫鬟了，我以为我可以至少护着你，不至于去做一个丫鬟，明明你那么想上私塾。” 末一句，不知是自嘲，还是实话，让叶秋花心一个激灵。原来她家这么穷，也许因为周遭的人多是佃农，吃着萝卜饭，她以为她还是幸福的，只是这幸福背后，是有人为她苦苦支撑。 而她之所以不想当丫鬟的原因，是因为入了奴籍，是考不得科举的，只是这世道，这世道已经开化到男女都可考科举，然而还有人为活下来而苦苦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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