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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半月的行程。    从玉门关到长安城,从恬静的竹色乡野到城内的商贾云集,从忧思郁郁到喜悦声传入耳中。我仿佛,走了前世今生那么长的路。    想到即将嫁为人妇,心内还是禁不住有些发慌。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所嫁之人,太过非同凡响之故。    传闻,三皇子百里荣宁是周朝第一个少年封王的皇子。少年时期便跨上马背,跟随大司马将军征战在外,在我还拉不开满弓的年岁,他已经战功赫赫,名扬天下。    这样的天骄贵胄,注定不会趋于平凡!    “公主,到了到了。喜帕可是戴好了?”青灵附在轿外轻言提醒,打断了我的神思。    正忖着,轿子渐渐落稳。我的世界,一片红霞。    将将盖好喜帕,又听她催促,“王爷来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方在喜婆的搀引下,缓缓迈出金丝鸾轿。    训练有素的宫人,将清凉丝滑的蜀锦的一端轻轻缠绕在我的左臂上,而另一端,则系在了百里荣宁的右臂之上。    青竹悄悄说:“公主,这一步骤可是按得我们北凉的礼节来的。”    我一时怔然。    中原讲结发夫妻,北凉则有“永结”一说,系过丝带,代表着夫妻同心永结,是美好的寓意。    我们在一条丝带的牵引下,一步一步,踏上青阶。    脚下是柔软的波斯金缕绒毯,踩在上面,舒软如棉。    耳边,九旒冕摇曳碰撞,玉绶相击的声音不断映入耳中,若廊雨击青瓷,清脆好听。    祝祷声声过后,由宫中派遣下来的司礼太监,在礼堂高声指引下一步骤的仪礼。    这时,外面的喜乐已经停了下来。    按例,此刻礼堂内该是汇集了不少的皇亲贵胄命妇内眷,在观礼。    我将每一个过程的分寸,把握的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半点纰漏。    “放松就好。”    一道淡淡的声音,落在噪杂的礼堂里,瞬间就被湮灭无踪,直叫我怀疑,是否自己听错了。    那么温润,淡然,徐徐间,似和风拂过耳畔。    拜过堂,我终得解脱,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被送往昭阳宫——即今晚的新婚洞房。    前庭热闹的酒宴还在继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声音不断传来,晚风微凉,在回寝房的路上,途经一道长长的游廊。拐角处,平地风起,将头顶的喜帕掀了开来。身边的安慈姑姑急的忙上前来替我压下盖头,边说,“夜里风大,还请王妃勿怪。昭阳宫就在前面,很快就到了。”    我嘴上应着,“姑姑莫急,不妨事的。”心里却暗暗微惊,方才趁乱,不知是谁将一张字条塞进了我的手中。    细查不对,那人一定还没走远才是!    “安慈姑姑,我袖子上的南珠好像不见了?”话落,我故意摘下喜袍上的一颗南珠,那珠子滚落在地老远,身边的几个宫女忙上前去寻找。    趁这光景,我偷偷将喜帕掀开一角,整个庭院悉数映入眼帘。精巧玲珑的假山波光倒影,羊角纱灯将一园春水照的波光粼粼,举目望去,倒也符合了今夜的美景良辰。    兀自前行了几步,但见一方精雕小榭,矗立在湖心亭深处,有琴声幽幽自那里飘出,曲艺委婉而而,谈不上造诣,定是抚琴者掺杂了太多杂念而至。    “王妃,也喜欢古琴吗?”见我定住不动,安慈姑姑走上前来问道。    我早已放下了喜帕,笑笑说:“古语云,闻弦音而知雅意,睹物远而知情思,这一曲相思,碎碎音,凌凌乱,怕是抚琴人,也诸多烦忧才是。”    一言出,我便后悔了,初嫁三王府,地疏人亦疏,且不知对方是何身份,怎能胡乱评说和揣测?若传了出去,外人道我不知深浅附庸风雅也就罢了,若因此而与谁伤了和气,倒真真是不值得。    安慈姑姑替我整理了衣摆,又吩咐后头的侍婢,回头记得将那颗南珠钉回喜袍上。交代完,方搀着我的手臂,边走边道:“王妃当真通透,那抚琴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西苑福祉轩中的淑容侧妃。”    安慈口中的淑容侧妃,乃是周朝保和殿大学士傅桓的女儿,自幼天资过人,容貌出众,岂止是长安城,即便是西北凉川的放牧人家,也对其盛名早有耳闻。    周朝皇家的一众大学士中,以保和殿大学士居诸殿阁大学士之首。生在这样的书香世家,颇通文墨亦属情理之中。    忧忧而纷乱的琴音,凄然伤颓。看到她,我仿佛也看到了明日的自己。嫁与帝王家,何来深情可言?今日,我是强大的朔兰部落的公主,便可轻而易举地坐上王妃的宝座。若他朝,其他部落强大了,我也势必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另娶他人,红烛罗帐,脉脉温情。    人心都是贪婪的。如果一开始,就管住了自己,管住了这颗心,只安分守己地扮演一个角色,又何须日后默默伤怀枉自嗟呀!    青灵说,公主就是心地太善良之故,才总是为避争端沉默至此。其实她完全说错了,真相并不是那样。我亦生在王侯家,自幼见多了盛衰荣辱人心百态。那些人和经历,没有教会我善良。    少年时期的一场大病,让我与死神擦肩而过。自那之后,我忘记了许多事情,更常常觉得,这颗心其实是空的。淡到形同虚无。    我信来日方长……所以对待任何人事,从来只入眼即可,极少入心!    人生十七载,真真叫我痴然的,也不过一方山水半亩竹色,有琴有茶有书卷,足矣。    遐思翻飞间,琴声就此而停。须臾,安慈姑姑搀着我的手臂微微顿了一顿,我平静开口,随意问了一句“怎么了?”    将将步下回廊,晚风恣意,再次吹动红盖翩跹,恍然轻瞥,一袭红装抱琴的女子意外映入眼帘……凤簪步摇石榴锦,三分笑意七分衅。    在我与百里荣宁新婚大喜的当日,这女子竟然如此招摇的着了一身红色,摆出的样子,竟是给谁看的?    当朝大学士教女岂会如此无方?看样子,我倒是真的低估了此女在百里荣宁心中的分量。若非他宠着,她怎敢放肆至此?    紧了紧掌中攥着的字条,唇角微牵,这个新婚夜,怕是要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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