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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本是百花盛开、桃红柳绿、莺歌燕舞、打马踏春、曲觞流水,肆意享受暖阳、美景、美食的大好时光,可对于禹州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来说,却是生存的煎熬。    从去年春天到现在,老天已经整整一年没有下过一滴雨了。    河水枯竭,土地干裂,到处是一片灰蒙蒙的景象。本来抽芽的绿树光秃秃一片,像是还在寒冷的冬日。只要能吃的东西,早已被饥饿的人们一扫而光,从树叶、野菜到麻雀、老鼠,无一不成了救命的美味。而现在,这些也很难找到了。    穆云青从河里提着一桶浑浊的泥水回到家,看到母亲秦氏正对着老天祷告:“老天爷,下点儿雨吧!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小民吧!”    从去年春开始,村子里已经祈了十多次雨。可一次比一次失望。没有雨,粮食颗粒无收,到了冬日,一些年老多病的人要么饿死,要么冻死。村里已有一些人家开始逃亡。     “娘,”穆云青叫道,“河里的水马上就要干了。再下去非要饿死。咱们去找大哥吧。”    “你这丫头乱说什么!”秦氏道,“娘小时候遇过三年大旱,最后也熬过来了。咱家还有一点儿存粮,只要一下雨,就能熬到有粮食。你大哥远在凉州,离这有几千里路。咱们娘儿俩怎么去啊?再说了,你大哥在那里也不知怎么样。他一个打仗的人,去了也照顾不上我们。”    “娘,你不是说大哥去年寄回来十两银子吗?咱们拿着银子,总比在家里等死强。”    秦氏一巴掌拍到女儿头上:“呸、呸、呸,快打下自己的嘴巴!再说死,就是没死也被咒死了!”    穆云青闪开,摸了摸自己排骨一样的身子,饿得瘪瘪的肚子,叫道:“娘,我饿啊!”    “早上不吃了个饼子吗?怎么又饿?”秦氏在灶房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一张掺着野菜的麦麸饼子,递给女儿,“这是最后一个,今天没有了!”    自从天大旱,秦氏把每粒粮食都精打细算,严格控制娘儿俩每天的食量。可怜穆云青来到这个世界半年,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更不用传说中的山珍海味了。    这种粗砺的白面里掺着麦麸的饼子,穆云青从开始的如咽□□,到现在简直奉为美味。可惜,这种饼子也吃不了几天了。一天天饥饿的煎熬中,只要有能吃进肚里的东西已经是奢侈了。    穆云青把饼子掰开,递给秦氏一半:“娘也吃些吧。”    秦氏把头扭开:“你正长身子,你吃吧。娘不饿。”秦氏一天只吃一个饼子,给女儿吃两个。    穆云青知道拗不过母亲,可这样熬下去也不是办法,提了几次要去凉州找大哥。但秦氏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而凉州离这里几千里远,秦氏想想就怕了。    穆云青吃了饼子,喝了口澄了半天还浑浊的凉水,躺到屋里的榻上。这样僵着不动,肚子里那点儿可怜的食物能坚持的久些。    正当穆云青想怎么说动母亲去凉州时,外面响起嘈杂的叫声。    “快,快,藏起来!”秦氏拉起女儿,“藏地窑里去!有贼人来了!”    母女两个慌慌张张钻进地窑,刚盖好盖子,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搜,看有没有吃的!”    乒乒乓乓一阵响动。秦氏抱着穆云青瑟瑟发抖。穆家的地窑上面盖了一层柴草,如果不仔细看,不容易发现。但遇到有经验的贼人,恐怕就不行了。    果然,过了不久,穆云青听到头顶的脚步声。接着,柴草被翻动,地窑的盖子被揭开。    秦氏吓得要叫,被穆云青捂住了嘴巴。地窑里又黑又暗,两人藏在角落里,被一口放粮食的大缸挡着,头上盖着装粮食的灰布袋。如果幸运,那些贼人粗心些,也许能逃脱被发现的命运。    但显然运气不够好。    盖子被揭开后,只听一个男声道:“小六,你下去看看!”    接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跳到了地窑里。    穆云青觉得自己从未有如此紧张过,一颗心简直要跳出心脏。如果她没猜错,这些人应是到处找食的流民。从去年秋季开始,村子里就经常有三三两两流浪乞讨的人。现在,这些人越来越多。    穆家庄处于禹州的西部,是整个地区比较富裕的地方。而禹州的东部因为多是盐碱地,即使是丰收年节,那里年年都有流浪到穆家庄乞讨的人。    大旱持续到现在,穆家庄的人也开始外出流浪乞讨了。这些人大概是远处的流民,所以不清楚当下的情形,来到了穆家庄。    小六用手在大缸里捞了一把,摸到一把白面。那是穆云青和秦氏仅剩的一点儿口粮。穆家有一百多亩田地,生活虽不富裕,但也不缺吃穿。只是从去年秋季开始,来穆家借粮的亲友越来越多。因为穆家只剩母女俩,秦氏怕别人来抢,就把粮食藏在了地窑里。前些天,秦氏又把穆云青大哥穆至君寄来的十两银子埋在了后院的地下,家里现在空空如也。    小六在狭仄的地窑里摸索了一圈,上面的人焦急道:“找到东西了没?别自己在下面吃独食!”    小六道:“没有,什么都没有!连只老鼠都没有!快拉我上去!”    穆云青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和秦氏蜷缩在角落里,加上地窑里空气不好,头上盖着袋子,早就憋闷不已。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穆云青听那个叫小六的人应该上去了,便把袋子稍稍拉开,露出鼻孔。忽然,头上一松,袋子被拿开,一个少年的脸庞映入眼睑。    穆云青,还有卧倒在一边的秦氏一呆,赶紧向少年作揖求饶。少年看了穆云青一眼,神色忽然有些古怪,不过什么都没说,转身一跃,跳出了地窑。    半个时辰后,穆云青和秦氏爬出了地窑。    堂屋里仅有的一个柜子被打开,里面的衣服和被褥被扔得到处都是。床榻被踩倒,一片狼藉。灶房里仅剩的两张饼早已没了踪影,锅灶被扔在地上。    秦氏跑到后院,看埋银子的地方还好好的,放心地坐在了地上。    “娘……”穆云青正想借流民打劫劝母亲去凉州,隔壁邻居突然传来压抑的哭声。    隔壁的男人同穆至君一起去了凉州,只剩下婆媳俩。婆婆去年冬天在饥饿和寒冷中去世后,只留下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媳妇张氏。    因两家的男人都去了凉州从军,所以两家关系较其他人家更好。上一次穆至君跟家里来信时还提到邻居男人,说二人进了不同的军营。只是穆至君给家里捎了十两银子,隔壁男人却什么也没捎带。秦氏觉得是因为儿子有出息,穆云青知道后,却想是不是那男人已经战死了。    因两家均剩了弱女子,所以平时互相照应。听到张氏的哭声,秦氏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对女儿说:“你在家呆着,我去看看。”    穆云青悄悄跟在母亲后面,走到隔壁,往里探头一看,只见张氏躺在地上正嘤嘤地哭,头发杂乱如草,身上的衣服被扯烂,几乎衣不蔽体。    “婶子!”张氏看到秦氏,脸色更加苍白,哭泣道,“我……活不成了!”    秦氏捡起地上杂乱的衣服,帮张氏穿上,把她扶到一边的榻上:“说什么傻话!嫂子知道你的人,再说又不是你的错。”    “娘死了,他在那边也没消息,说不定早死了。现在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张氏哭得更伤心了。    刚才那些贼人来时,张氏来不及躲藏,几个人看到张氏长得有几分姿色,便不忙争夺东西,强了张氏。     那个叫小六的少年上去后,看屋子里的男人都到了隔壁,便没吱声。如果是平时,那些男人岂会放过发现的一个可能藏有东西的地窑?只是,鬼使神差,叫小六的人又跳下了地窑。    听着张氏撕心裂肺的哭声,穆云青心里一片凄凉,悄悄退了出去。    秦氏过了一阵才回到家,看到穆云青,叹道:“云儿,你已经十四岁了。娘想了想,这日子不知得多久。娘老了,只盼着你和你大哥好好的。现在你大哥在凉州说是做了什么百夫长,你和你张嫂一起去找他吧。”    “那娘呢?”穆云青拉住秦氏,“娘不去我也不去。”    “我得守着你爹。咱们要是都走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儿,多可怜啊。”    “娘,我们去找大哥,又不是不回来。等过了这段日子,咱们可以再回来看爹。”    穆云青虽然只与秦氏相处了半年,虽然秦氏老骂她笨,但想起秦氏每天只吃一个饼子,而给自己吃两个饼子,就忍不住心疼。她虽然来自另一个世界,但对这份母女亲情很是珍惜。    “再说了,我和嫂子什么都不懂,要是在路上遇到什么事,可怎么办?娘跟着我们,有什么事拿主意,我们一起互相照应,才能找到大哥啊。大哥都离家五年了,娘不想见大哥吗?”    秦氏叹口气:“你大哥……娘咋不想见?唉……咱家里只剩了几斗面和十两银子,不知能不能坚持到凉州。”    “娘,咱们这里闹旱灾,并不说别的地方也闹旱灾啊。走到那些没闹灾的地方,咱们要是钱不够用了,可以找些活儿干。听说城里人多,需要的帮工也多。你不是常说树挪死,人挪活吗?咱们现在在家里苦熬着,还不如出去看看。”    秦氏看着穆云青:“你到底是大了,都懂这么多了。娘就听你的。”    “娘,你终于同意去找大哥了!”穆云青高兴地叫道。可因为兴奋耗的能量有些多,穆云青早就饿扁的肚子更加咕咕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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