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使秦氏下决心离开从小生活的地方,背井离乡的最大原因是因张氏的遭遇。家里没有了男人,如果贼人再来一次,自己不说,女儿怎么办? 因此,这天晚上,秦氏把剩下的所有白面烙了十多张大饼。母女俩分吃了一张,给隔壁张氏送了一张,剩下的包起来,准备明天带到路上吃。 趁夜色深沉,秦氏把埋在地下的十两银子挖出来,缝在贴身穿的内衣里。自己身上带了五两,给穆云青身上也缝了五两,又把家里仅余的一贯钱揣在外面的衣兜里。收拾完毕,把儿子以前的衣服找出来,让女儿穿上。 十四岁的年纪,除了个子长成,瘦得跟排骨一样,穿上穆至君以前的衣服,妥妥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少年。 第二天一早,天刚微微亮,秦氏就叫穆云青起床,二人一年来第一次吃了顿饱饭。母女二人背上收拾好的小包袱,叫上隔壁张氏,三人相扶着出了门。 三人只知凉州在禹州的西边,具体怎么走却不知道。于是,三人沿着官道往西走。路上遇到三三两两逃荒的人,一个个面黄肌瘦,有气无力。 走到快天黑的时候,路过一个驿站。以前这个时候,驿站里灯火辉煌,车来车往,可现在却一片漆黑,一个人影也无。驿站里一片狼藉,可能被人打劫过,房门破烂,家具东倒西歪。穆云青想坐车去凉州的愿望落空。 三人走了一天,除了早上吃饱了肚子,路上吃了些野菜、喝了些凉水外,早已饥肠辘辘。看前面又荒无人烟,便在空无一人的驿站歇下,第二天一早继续西行。 如是行了五六日,包袱里的干粮越来越少,可除了遇到些同样逃荒的灾民,什么也没改变。 一个同样逃荒的老丈告诉她们,前面小城里的寺庙施粥,三人才感到些镇奋,几日来的疲累有了报答,急急忙忙往前行。 终于在这日的傍晚,三人赶到了小城,来到了广济寺。 寺门关闭,寺外全是衣衫褴褛、饿得有气无力的灾民,或卧或躺,死气沉沉。更有得病之人,□□声不绝。 看到秦氏三人,一个老妇人好心道:“你们也是来喝粥的吧。你们来的晚了,今天的粥没了。本来一天有两次,现在只有中午那一次了。” 谢过老妇人,秦氏和张氏的脸上泛出了难得的光采。虽然只有一顿飘渺的粥,但有了希望,背井离乡,这几天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第二天一早,虽然离午时还有几个时辰,秦氏和张氏握着手中的粗碗,精神高涨,准备在数千人中抢得稀粥一碗。 穆云青看了看寺门口聚集的越来越多的人群,对中午的那顿粥不抱什么希望。她向秦氏说明,便去城中找牙行。 “要去洛阳?”牙行的老板低头打量了穆云青一眼,“一人一两银子。再不能少了。” “主人家。还有我母亲和嫂子,三个人能不能少一些?” “我是看你瘦小,坐车上不占地方,才要了一两银子,不然一个人得二两银子。现在这景况,人都吃不饱,去洛阳的车哪有几辆?不过洛阳那边没有饥荒,你能去那边,这钱花得不亏。” 穆云青讨价还价,最后牙商答应三人四两银子,但先得交一两银子的定金。穆云青咬了咬牙,交了一两银子的定金,约定后日一早的车去洛阳。 回去的路上,穆云青看到路边有卖饼子的,上前一问,竟要百钱一个,不禁咋了咋舌。前几年年景好时,一钱就能买两个饼子。 “不要嫌贵。过两天有钱也吃不上这饼子了。”卖饼的人看穆云青穿得破破烂烂,并不抬眼,只招呼一个打马过路的锦衣少年。 穆云青回到广济寺,看到寺门口人山人海,所有的人都不住地向前挤。原来三四个和尚正抬着两个大桶往外走,施粥马上就要开始了。 人群兴奋起来,所有的人都开始向寺门口涌动。穆云青本想先找到母亲和张氏,可人山人海,去哪里寻找?况且挟裹在疯狂的人群中,瘦小的穆云青就像山里的一粒沙,海里的一滴水,根本由不得自己的主意。 穆云青早上吃的半张饼早就没了踪影,跑了半天,天又热,嗓子早就冒了烟,在人肉墙中被挤来挤去,只觉得头冒金星,意识迷离,要中暑了!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一个妇人大哭的声音传来,穆云青的意识才觉得回炉。 因人群太拥挤,一个妇人的孩子被踩踏在地,妇人弯腰去抱孩子,结果被后面的人推倒,妇人也被踩倒在地。而后面的人群还在不停地往前拥挤,于是更多的人倒下。 妇人和孩子的哭声渐渐弱了,更多的哭声、吵闹声传来……夹杂着抢粥的呼声,喧嚣震天。 穆云青意识到发生了踩踏事件,便大声嚷:“往后退,往后退!” 可后面的人并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反而往前挤得更厉害。 “死人了,死人了!”吵嚷声渐渐变大,本来就拥挤的人群慌乱起来。有舍不得继续往前抢粥的,还有怕被人踩踏顾着逃命的,顿时,广济寺门口乱成了一锅粥。 穆云青夹杂在人群中,拼住所有力气往一边挤去。等她终于挤出人群,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发现前面早乱成了一团。 广济寺施粥的和尚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不祥事件,前面几个维持秩序的和尚想止住踩踏的人群,但如何能止住? 穆云青怕母亲和张氏也惨遭不测,在人群外急得团团转。 终于,人群渐渐散开,地上躺满了因踩踏而不幸殒命的人。惨痛的哭嚎声传来,穆云青叫着母亲,慌乱地寻找秦氏和张氏的影子。 小半个时辰后,官府派人来维持秩序,开始清理地上的尸体,而广济寺的主持也领着众和尚来为死去的人超渡。 “云青!”正当穆云青焦急万分时,张氏的声音传来,穆云青犹如听到天籁,转回头与张氏抱在一起。可秦氏呢?穆云青心里一紧,“娘呢?” “嫂子被踩伤了,云青,你快随我来。”张氏拉着穆云青走到一处墙角,秦氏躺在地上正在□□。 原来,秦氏和张氏本来排得靠前。领到粥后,两人兴奋得往回走。秦氏护着碗里的稀粥,想留给女儿喝,却不想碗被涌动的人挤掉在地。秦氏心疼,忙弯腰拣碗,结果被后面的人挤倒在地。 幸亏两人领了粥后,离开时走的地方人不太多。要不,秦氏现在不会只是腿骨被踩断,命可能早就没了。 “娘,”穆云青听了张氏的叙述,哭道,“我不该去牙行,害得你平白受伤。我早上吃了饼子,还不饿。你一早什么都没吃,就等着这碗粥,怎么能光顾我呢。” 秦氏□□道:“唉,谁知道这么多人。可惜了那碗粥。刚才是怎么了,我听到好多人哭。” 听是不幸殒命的人,秦氏叹道:“云儿,别哭了,娘还是幸运的。抢到了粥,虽然没喝上,但比起那些人不知好了多少倍。” 穆云青摸摸秦氏断了的腿骨,擦擦眼泪,道:“娘,你躺在这儿别动,我去请大夫来。”又转身对张氏道:“麻烦嫂子先看着娘,我去去就来。” 穆云青沿着街找看病的郎中,只是因饥荒干旱,十室五空,街上行人寥寥,多数人家的大门紧闭。 穆云青转了大半个时辰,才寻到一个老年的郎中。老郎中大概也饿得狠了,在阳光炽热的下午,不愿意走太多的路,更不愿意转大半个城随穆云青到广济寺。穆云青好求歹求,把诊金提到一两银子,老郎中才慢腾腾地起了身。 老郎中看过秦氏的腿,摇摇头道:“要是好年景,可能还能养好,现在吃的都没有,只怕不行了。我先开个药,成不成就看命了。” 穆云青拿着药方又跑了小半个城,找到一家药铺,花了一两银子才抓了药。秦氏被上了药,腿用木板被固定住后,看穆云青掏了一两银子给郎中,肉疼不已。可更肉疼的还在后面。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穆云青想想一张饼子就卖到一百钱,一两银子只能买十张饼,自己和秦氏总共只有十两银子,已花了二两,剩下的全买成饼子也吃不了几天,更不用说秦氏断裂的腿骨还要花一大笔银子。而三人到现在也没住的地方。西行的路上,为了省钱,三人多在野外找有遮挡的地方休息。现在,天越来越热,虽然可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但秦氏的脚踝有伤,如果感染了细菌,只怕不好治了。 如果按原计划后天去洛阳,可秦氏的腿禁不得颠簸,只怕到不了洛阳,就保不住了。这时候的医疗条件,万一再有了其他的差错,命可能都没了。可如果不去,呆在这里,与众人抢广济寺那稀粥吗?穆云青觉得跟等死差不多。 穆云青想来想去,决定先给母亲治病。她让张氏帮忙看着秦氏,自己去牙行问询,以冀哪家要买仆人,把自己卖了。 可这时候最不缺的就是人。牙行的老板看到穆云青又回来了,听到她要卖身,笑道:“要进那些富户家当奴仆的人成千上万,而且不要钱,只求有口吃的就行。你这样子,一看就没什么力气,这个年纪饭吃得又多,谁要你?” 穆云青一听,大为泄气。 “小兄弟,我看你还有些钱财,不如听我的,还是去洛阳。那里没有饥荒,去了也好另作打算。” 穆云青谢过,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她从来没觉得有如此失败过。她现在身上只剩下二两银子,明天秦氏还要重新换药,而从家里带的饼子马上就要吃完。广济寺的粥即使还有,按今日的情形,只怕自己抢到的机会不多。到底该怎么办呢?别人的穿越人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自己却连肚子都不能填饱。在汹涌的浪潮中,个人犹如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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