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广济寺门口,昨日发生事故的地面上,还留着死去人团团的血迹。苍蝇绕着地面乱飞,映着一望无云的蓝天,空气中充满了不知名的味道。饥饿的人群仿佛忘记了昨日的惨景,奄奄一息地躺卧在地上,心里还在希冀中午的那顿稀粥。 一队官兵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开始撵早已饿得有气无力的人群。有些人不愿走,官兵的挥舞着棍棒,跟在他们身后。 “我们犯了什么错,佛门之地也敢行凶!”一位老者愤怒地叫道。 “城中发生了瘟疫,接到刺史大人之命,即刻疏散人群!”一位身穿圆领绿袍的中年官员大声道。 “瘟疫?”有人不以为然道,“都快饿死了,瘟疫又有什么可怕?反正都是死,怎么死不一样?” “就是。饿死也是死,得瘟疫也是死!”有人附和。 “他们吃得白白胖胖,还有力气撵我们。我们整日辛苦劳作,却连肚子都填不饱!”一个人的声音高叫。 众人再看那位绿袍官员,果真白白胖胖。而那些执棍棒的兵士身着盔甲,气势汹汹。正在这时,又有人高呼:“他们作威作福,我们不能便宜了他们!” 广济寺门口聚集了上万人,而来的官兵只有七八人。绿袍官员见势不妙,转身准备逃跑,被一个年轻男子一把抓住。 “打死他!”不知谁叫嚷起来。 在穆云青的眼里,可怜的绿袍官顶多算是富态,却因与瘦成骨架的众灾民对比强烈,还未出声,就被人打倒在地。 旁边的兵士想跑,也被愤怒的人群打倒。 “我们还在这里苦等什么!粮食就在县衙后面的仓库里!有种的就跟我来!” 一呼百应,人群呼啦啦地朝着县衙奔去。 穆云青护着秦氏坐在角落里,以防被愤怒的人群踩伤。 张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浑身发抖,对一边的穆云青道:“我们该怎么办啊?” 穆云青看着那汹涌而去的人群,安慰张氏道:“嫂子,你看,他们都走了,一会儿寺里再施粥,咱们就可以喝个饱了。” 果真,广济寺午时例行施粥时,发现剩下的人较昨日只有十分之一,且都是老弱妇幼,年青些的男子几乎没有一个。 穆云青捧着一碗粥喂秦氏,秦氏喝了两口道:“云儿,你也喝。” “娘,你快喝。今天人少,喝完了我再去盛。” 秦氏一听,一口气就把剩下的粥吸溜干净。张氏也喝了两碗。一年来,三人肚子终于鼓了起来,不再是瘪瘪的了。 喝完了粥,穆云青看秦氏脸色好了许多,便对张氏道:“麻烦嫂子看着娘,我再去药铺里拿些药来。” 走过一户有两个石狮子的宅院门口,穆云青看到本来紧闭的大门敞开,里面只听鸡飞狗跳,还夹杂着妇人小孩的哭声。 本来呆在广济寺门口等待施粥的众男子,因官兵的追赶,意识到不平,抢了县里的粮仓后,有些人开始抢劫县里的富户。 看对面又走来一行衣衫褴褛的男子,穆云青小心翼翼地避开,来到昨日拿药的药铺。 只是药铺怕被抢劫,大门早就紧闭起来。 穆云青叫了半天的门也不见声响,只好再去别的地方碰运气。 路过县衙时,见一群人聚集在门口,里面吆三喝五、人声鼎沸。 “小兄弟,”有人见到穆云青,好心地叫道,“干什么去?快进来!跟大哥吃香的、喝辣的!” 穆云青认出是与自己在广济寺外边一起等待施粥的汉子,便道:“我去给娘拿药,她的腿……” “药铺早就关了,没关的也被抢了。”汉子道,“还是先吃饱肚子要紧!大哥先进去了,晚了可没有好吃的了!对了,县太爷被打死了,县衙现在是我们的了。” 汉子得意地看了穆云青一眼,转身朝里跑去抢吃的去了。 穆云青一怔,流民占领了县衙,只怕不久州里镇压的官兵也要来了。看来广济寺也不能呆了。只是秦氏的腿…… 穆云青满腹心思,继续往前走。果然如那汉子所言,另两家药铺同样大门紧闭。她两手空空地回到广济寺,伤心地发现秦氏高烧起来。 “这可怎么办?”张氏哭道,“婶子这样子,如何是好?” “嫂子先别哭,我再想想办法。”穆云青看到不远处广济寺的大门,心里有了主意。这时的寺庙地位超然,财产丰厚。大芮朝的帝王崇佛,民间供养佛门甚盛。这也是那些流民敢打死县官,占了县衙,却不攻击广济寺的原因。 如果别的地方都求不到医药,那么只有到广济寺里一试了。 穆云青走到寺门口,刚要进去。一个僧人拦住道:“施主且慢。因瘟疫暴发,寺里不再接收外客。” 穆云青道:“师父行行好。我母亲得了重病,县里的药铺又都关了门。小民实在没有办法,所以才想请师父帮忙。” 僧人道了声“阿弥陀佛”,对穆云青道:“施主弄错了。生了病请大夫看护,广济寺没有僧人会看病的。” “我知道。”穆云青焦急地道,“我这里有大夫开的方子,能不能买些寺里的药?” 据穆云青了解,一个寺庙就是一个小小的社会。寺里的和尚得病不会请外面的医生来看,那么寺里肯定有会医的僧人和治病的草药。而广济寺又是附近方圆几百里的大寺,这些肯定会有。 “施主搞错了,寺里并没有什么草药。” 穆云青还要争辩,对面一匹马奔驰而来,停在了门口。不说穆云青不注意马上的人,实在是这匹马长得太……骠肥体壮了些。 试想,在这个人都吃不饱要饿死的年代,一匹鬃毛闪亮、体型健硕的大马意味着什么? 马上的人看到一个乞儿模样的人直盯着自己的座骑发呆,咳了一声,对僧人道:“方丈还在吗?” 僧人回头,马上换了一副面孔,一脸是笑:“公子,请!方丈一直候着公子呢!”说着,亲自牵过缰绳,引着年轻的公子往里走去。 穆云青不是年少无知小儿。这匹大马已无声告诉了来者尊贵的身份。要是以往,她也不愿自讨没趣。但事关秦氏的生死,穆云青上前拦住要走的二人道:“师父,您刚才不是说寺里不再接待外客吗?怎么现在又让这位公子进去?” 僧人没想到穆云青会上来堵住自己,一时不察,有些生气道:“施主快回去吧,不要在这里作无谓纠缠。” “纠缠?”穆云青笑道,“师父可知,就是因为区别对待,惹得众人不满。那些流民才杀死县官大人,占领县衙。据我所知,他们之所以没有攻占广济寺,正是因为广济寺对普通百姓一视同仁,这一年来一直坚持施粥、救济群众。但现在看师父刚才所作所为,对小民和这位公子分别对待,与外面死去的县官有什么分别?若让人得知,广济寺只怕会和县衙一样,落个被人侵占的下场!” “你!”僧人怒道,“广济寺乃先帝亲自敕建,由不得你来诋毁!小僧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饶过你这一次。要是再有关于广济寺的不祥言语,只怕你性命难保!” “师父不必恐吓于我。刚才那些官兵撵赶外面的流民时,用的是同样的招数。结果怎么样呢?饿死是个死,拼个性命博个公平也是个死。小民虽然惜命,但也知道士可杀不可辱。小民为了母亲求救于师父,师父不但不救,没有佛门的仁慈之心,反而恐吓小民。师父忘了,小民现在最不怕的就是死,死前拼着性命,也要到方丈面前求个说法!” 僧人没想到穆云青是个刀枪不入的,且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他从小呆在寺庙,见的多是对僧人毕恭毕敬的俗客,何曾见过穆云青这样的。听到穆云青又要去找方丈,只怕说了自己坏话,又气又怒,正待开口,旁边一直笑看二人争辩的少年公子道:“这位小兄弟说得不错。佛家慈悲为怀,以普渡众生为使命。方丈这一年来坚持为贫民施粥,正是佛家爱人之道。如今,这小兄弟家人有难,求救于广济寺,寺里也该援手才对。不然,因这一件小事,而毁了广济寺多年的名声,罪莫大焉。” 穆云青这才瞅清骠肥体壮大马的主人,原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头发虽然像成年男子一样挽起,却遮不住少年的稚气。再看一眼,只觉得有些熟悉。等穆云青想起在哪儿见过此人时,少年冷看穆云青一眼,已转身走远。 僧人看着有些呆呆的穆云青道:“算你小子走运。一会儿我会向方丈禀报。你在外等着就行。” 看穆云青立着不动,僧人哼道:“刚才对着小僧那么能说。见了贵人就傻了?别这样盯着人看!小心哪天触怒了贵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穆云青却想,那个叫小六的明明是流贼,怎么现在摇身一变,成了贵公子?不对,只是眼睛像,别的地方一概不像。这位少年公子,通身的气派和散发出的清冷气质,岂是做流民的小六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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