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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玄之回到御史府,还未踏进自己的院子,便嘱咐蓝羽:“派人去上林苑找一个墨色瓷瓶,务必要赶在旁人之前找到。”这个旁人不是别人,正是指左相华廷。此次他一定会毁灭瓷瓶这个证据,咬住寻梦不放,进而牵扯到他,将这下毒之罪赖在他头上。    “诺。”蓝羽得令而出,却又被他叫住了。    “等等。”江玄之脱履进了内室,提笔在布帛上写了几个小字,又将小布帛卷起来塞入竹管中:“用信鸽将消息传出去。”    蓝羽接过竹管:“寄往何处?”    “颍川。”江玄之遥望着暗色的夜空,“但愿还来得及。”    长安的牢狱大同小异,上林狱是这几年新建成的,牢房内洁净清爽,非京兆狱可比。这里的犯人不多,大多是陛下亲下谕令收押之人,狱卒也不敢动用私刑,免得无法向上面交待。    寻梦靠墙而坐,闭着眼假寐,无人窥见她眼中的聊赖。上次坐牢还有郭百年相陪,这次却是一人独间的牢房,连个说话之人都没有,整日除了吃便是睡,一日两日她尚能熬过去,可数了数日子,已经五日了。    她抬起手,借着牢外的光线瞅着腕上的五色丝,腹诽道:江玄之,你到底会不会救我呢?她随手抓起一把碎稻草,默默向自己打了个赌:若是单数就是不救,若是双数就是救。    “一、二、三......”她默默数着手中的稻草,数一根丢一根,“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她怪自己心太狠,一把抓了太多稻草,越数越没底了,仿佛看不到希望。    “八十一。”两根指尖捏着最后一根稻草,她丧气道,“昨日求单数,却来了个双数,今日求双数,却来了个单数。”她气恼地将稻草一折,远远一丢,总算成双了。    哗啦——牢门被人打开,狱卒面无表情宣了御旨:“查端午中毒案,御史少史寻无影虽未投毒害人,但知情不报,特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寻梦领了旨意,凑上前讨好地问道:“敢问大哥,是何人查清了案子?”    “还能有谁?自然是全长安最擅断案的江御史了。”狱卒敷衍地答道,催促着寻梦离开。    寻梦出了牢房,远远瞧见吴域被几人簇拥着,看年纪应当是他的亲人长辈。他察觉到寻梦的目光,复杂地与她对视一眼,终究一言不发随他们离去了。    回到御史府,寻梦意外在门口遇见一个女子。那女子生得娇小玲珑,一袭青黄相衬的曲裾长裙,发间别着一支紫色蝴蝶珠钗,脸蛋圆圆的,肌肤如婴儿般白皙稚嫩,一双灵动而清澈的眼扑闪扑闪地眨着,好奇地打量着她:“你就是寻无影?”她的声音宛如莺语,清脆之中又含有一丝甜腻,格外好听。    寻梦奇怪又戒备地瞧着她,御史府何时多了这样一位女子?    那女子也不解释,只道:“师兄在屋内。”    师兄......她竟然是江玄之的师妹?她朝着她点头示意,走了两步又反身问道:“他......心情如何?”若他还在生气,或是心情不佳,她还是不去见他为妙,这种时候通常吃亏的都是她。    那女子抿唇轻笑,娇俏而灵动,衬得五官愈发深刻美丽:“你见了便知。”    寻梦忐忑地进了小院,一眼瞧见门口的鞋履,却犹豫着没有进去,反而是里面那人唤她进去了。    江玄之正提笔写字,余光瞥见寻梦蹑手蹑脚地走路:“教你的行止礼仪又忘了?”    寻梦立即正了正身子,有模有样地往前走,不知情的旁人看了,或许真会将她当成个风度翩翩的俏郎君。    江玄之低叹一声:“你还是......随意些吧。”她素来行止随意,这样子装模做样,倒叫他瞧不惯了。    寻梦如蒙大赦,兴冲冲地扑到江玄之案前:“江玄之,听说是你救了我?”她动作太大,撞得桌案微晃,眼见着江玄之的笔尖微偏,一个好端端的字就这样被她毁了。她尴尬向后挪去,默默坐直了身子:“抱歉......”    江玄之无奈地将笔搁下,见她歉意地缩着头:“你既是我的下属,受冤入狱,我自该救你,不过,你却要去谢一个人。”    “何人?”寻梦抬头问道。    “我的师妹崔妙晗。”江玄之徐徐说道,“若不是她千里迢迢从颍川赶来,救醒了中毒昏迷的华昌,只怕即便我寻到了瓷瓶,证明你不曾下毒,华左相却仍然不会饶你。”    “你师妹是医者?”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刚才所见的女子,实在无法想象,那样一个清纯娇小的女子竟然习得一身妙手回春之术。    “她可不是一般医者,放眼天下,若她自居第二,只怕无人敢居第一,只是她长年隐居,无人知晓罢了。”江玄之对她这个师妹的医术格外推崇。    “呵呵......”银铃般的笑声从屋外传来,崔妙晗随声而来,“师兄,哪有你这般夸自家师妹的?”    江玄之柔和地瞧着她,唇角轻勾,似是笑了,十分认真道:“举贤不避亲,事实便是如此。”    寻梦第一次瞧见江玄之这般神情,他的情绪素来很淡,生气和愉悦有轻微变化,熟悉之人可以感知,可他那一双眼却始终是平静无波的,这一刻她却见到了他眼底的涟漪,那种淡淡的温柔与喜悦从中流露出来,而崔妙晗也在笑,浑身包裹着暖暖的气息。    他们之间温情流露,倒叫寻梦这个外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了。若她知情识趣,此刻该默默退出去了,可寻梦却站了起来,恭谨地朝崔妙晗深深一揖:“多谢崔姑子出手相救。”    崔妙晗一愣,又是轻轻一笑,她似乎很爱笑,连眼睛都蒙上浅浅的笑意:“不必多礼,师兄有命,我做师妹的,自当遵从。”    寻梦作揖之时,不经意露出手腕上的五色丝,江玄之见了,道:“端午已过,那五色丝可以解了。”    寻梦举起手,无奈道:“我解不开。”早在牢狱中,她便百无聊赖地解手上的五色丝,可不知江玄之用了何等怪异的手法,她左扯右扯就是解不开,反而拧成了死结。    “咦?这五色丝真好看。”崔妙晗新奇地摸了摸那丝线,百姓在端午节也盛行系五色丝,却远不及宫中的五色丝这般美丽。    江玄之瞥见那个死结,拔出一旁桌案上的环首刀,轻轻一挥,利落地割断了五色丝,那刀锋几乎触及她的皮肤,却精准地停在那里,一切有惊无险。    寻梦早见识过他的武艺,却被他这一招吓住了,而后又认清了一个现实:江玄之的武艺在她之上。她越发佩服起这人,这世间仿佛没有他不会之事,然而,那人淡淡的语气如一盆凉水,浇透了头脑发热的她:“你该沐浴更衣了。”    “......”她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诺。”    寻梦洗沐完毕,还不及盘发,便听得“咚咚”的敲门声,她匆匆盘好发,打开屋门一看,奇怪地问道:“崔姑子怎么来了?”    崔妙晗越过她踏入屋内,四处观望:“来看看寻少史的居所啊......”忽然,她猛地转身,伸手去扯寻梦发间的木簪。    寻梦反应灵敏,在她碰到发簪之际,迅速向后躲去,却意外撞到了屋内的柱子上。这发簪本就别的松松地,经崔妙晗一碰,寻梦这一撞,缓缓滑落在地,而她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肩头。    崔妙晗有一瞬的惊艳,眼底笑意愈深,向寻梦长长一揖:“寻姑子。”    寻梦的脸色暗沉如乌云,她防备郭百年,防备江玄之,防备一切心思深沉之人,却没想过防备这个清纯的少女,被她有机可乘,如今女子身份暴露,她又该如何自处?她语气不善道:“你是如何知晓的?”她们才见了两面而已,她如何会发觉她是女子?    崔妙晗眨着清澈的大眼:“你忘了,我会医术,刚才碰到了你手腕上的五色丝。”    “可是,你并没有碰到我的脉......”    “你可听过悬丝诊脉?”崔妙晗缓缓说道,“我研究过这种古法,十分难习,所幸那无色丝离你手上的脉很近,是以,我感知到了你的脉搏。”    寻梦傻傻地盯着崔妙晗,悬丝诊脉这等荒诞的古法,她竟然都有研习,怪不得江玄之那般夸赞她的医术,这小女子医术之高,恐怕世间难寻了。她抿了抿唇:“你要将此事告知江玄之?”    崔妙晗不答,反而问道:“你为何要女扮男装?”    寻梦见事情似有转机,解释道:“若非如此,我如何能入朝为官呢?”这话却也不假,她确实为了入宫为官,只是,她模棱两可地将自己虚化成一个女扮男装入朝为官一展抱负的女子。    果然,崔妙晗按寻梦的意图去理解了,她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似有共鸣般说道:“自古以来,女子想要做一些事,总是比男子要艰辛一些。以前,我偶尔下山,遇到病人想替他们看诊,可他们见我年幼,又是个小女子,总是那般不信任的瞧我。”    寻梦试探性问道:“所以,你不会将此事告知江玄之?”    崔妙晗眼角一挑,笑盈盈地问道:“你很怕师兄知道?”不待寻梦回答,她便自顾自说道:“其实,师兄这人看似冷漠,却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以前我闯了祸怕师父责罚,师兄不但替我隐瞒,还主动替我承担了罪责......”    寻梦的脸色越发暗沉,他通情达理,那是因为你是他师妹,何况,那些小事能与她这事相比吗?    她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崔妙晗察觉到她的不耐,改口道:“好吧,我不告诉师兄。”    “当真?”寻梦抬眸看她,希冀之中带着一丝疑惑。    “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崔妙晗神秘地笑着,叫寻梦忐忑不安,不知是何等难办的条件。她吊足了寻梦的胃口,才道:“陪我逛长安。”    “就这样?”寻梦眼珠微动,不解地问道,“为何不让你师兄陪你?”    崔妙晗嘟了嘟嘴,不满地抱怨:“师兄琐事缠身,少有闲暇,估摸着又会让蓝羽那个冰块陪我,那人实在是无趣,玩不了多久便会将我的兴致都磨光了。”    蓝羽冰块......寻梦轻笑,这个称号与她那个“冷血动物”有异曲同工之处,实在是贴切的很。她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女子看着亲切了,应承道:“好,你替我保守秘密,我陪你逛长安。”    崔妙晗如了愿,笑得越发灿烂,临走之时好心提醒她:“你可别让师兄摸到你的脉,他虽不会悬丝诊脉,但他颇通医术,我看那些医工也未必比得过他。”    寻梦愣愣地犹如石化,江玄之......会医术?她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不公,他已经占得一切优势了,竟然还会医术。她心中虽如此想,面上却满不在乎道:“你师兄洁癖那般严重,不会与人有肢体接触的。”    崔妙晗意味不明地笑了:“也许......你不同啊......”    她说完也不解释,兴冲冲地跑了,连背影都透着愉悦,徒留寻梦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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