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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寻梦还来不及陪崔妙晗出门,便被一道谕令接进宫中了。龙舟竞渡她拔得头筹,陛下允诺她一观宫廷,这不,特意遣了亲信赵同亲自来接,寻梦满心牵挂柏梁台,自然顺从地随他前往宫中,至于答应崔妙晗之事,来日方长,日后自有机会。    赵同引着寻梦去未央宫向陛下见了礼。陛下今日心情甚好,与她闲聊了几句,还提了上林苑她含冤入狱之事,言语颇有宽慰之意。而寻梦自是满口附和,她区区御史少史,哪敢对陛下存怨愤之心。    一番虚词虚礼之后,赵同携寻梦逛起了皇宫。他的口才颇佳,一路行去,详尽地介绍每处宫殿庭院,偶尔绘声绘色地穿插一些相关趣事,叫寻梦听得津津有味,兴致盎然。    绕了大半圈,终于绕到了未央宫西侧的柏梁台,寻梦远远便能瞧见那高耸的铜柱,还有铜柱上的雕塑仙人。她的心扑通扑通快速跳了起来,仿佛血液之中都透着兴奋,终于要一观柏梁台了吗?    可惜,她高兴的太早了,赵同默默带她绕过柏梁台,完全没有要入柏梁台的意图。眼看着将远离此地,寻梦急忙开口问道:“赵侍,那是何处?”    赵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遥望着那铜柱上的仙人:“柏梁台。”他是个人精,瞧见了寻梦眼中的兴致,却拉着她神神秘秘道:“那是宫中禁地,除了陛下,无人可以踏入。”    禁地?柏梁台竟然是皇宫的禁地?寻梦凝眉远望,越发笃定里面藏着天下奇珍了。    “走吧,我们去那边。”赵同遥遥望了一会儿,带着她越过了柏梁台。其实,他也对柏梁台存了好奇之心,但长年生活在宫中,他早懂得了宫廷的生存之道:不该打探的不要打探。    寻梦依依不舍地远离了柏梁台,越走却越不甘心,难得有机会来皇宫,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去了?她忽然捧着肚子,一脸痛苦道:“哎哟,赵侍,哪里有茅房?”    这摸样显然闹肚子了。赵同不敢耽搁,领着她去了附近的茅房,而他自己却远远候在茅房外。    寻梦偷偷从帘子的缝隙中窥他,见他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便逮着机会绕出了茅房,凭着记忆悄悄潜回了柏梁台。    两旁树木林立,宛如双臂一般笼着柏梁台,一条平缓的石阶向上延伸,其上的平地上耸立着铜柱,而铜柱上的雕像高耸入云,叫人不得不仰头观望。    她缓缓沿石阶而上,行至半道,却想起那个传言:柏梁台暗藏机关,如迷宫般陷阱重重,擅闯者无一人生还。她观察着地势,微一思索,攀上了旁边一棵粗壮的松树,刚刚坐定,却意外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身影。    那人平日喜穿素衣,今日却穿了一袭墨色官服,清俊儒雅之中透着上位者的威严冷冽。她悄悄收敛气息,可万万不能让他察觉到她在此,否则当真解释不清了。不过,她多虑了,江玄之陷入了沉思,意外流露出一个令寻梦心颤的眼神。    那一眼沉静如湖水,璀璨如星辉,淡极美极,可令她窒息的却不是这种淡和美,而是他眼底的空白,如千里冰封,万里黄沙,无草无木,无一丝人气。    寻梦怀疑自己看错了,他身居高位,受尽富贵荣宠,正是春风得意时,眼底怎么可能一片荒芜呢?一定是她的错觉。她眨了眨,再度偷瞄过去,而他的眼眸却温润似和风细雨,再也瞧不见一丝荒芜的空白。    江玄之走了,墨衣翻飞,背影伶仃,叫寻梦越发看不透。以前,她就觉得江玄之如一团迷雾,还以为这段时日的接触,她渐渐拨开了一层迷雾,而事实上,这团迷雾越发浓厚了。    她晃了晃脑袋,将旁人之事从脑中甩干净,专心遥望着柏梁台。她摊开手掌,凝视着手心的石子,摸起一粒石子,准确无误地向铜柱下方的道上丢去。惊奇的事情发生了,道上的石块下沉,瞬间吞没了那粒石子,顷刻又如常地升了上来,一切恢复如初,仿佛什么不曾发生过。    寻梦仔细搜寻一番,却找不到那粒石子了。她紧了紧手中仅剩的石子,向石道的另一边砸去,可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了。传言果然不虚,柏梁台机关重重,看来她要入柏梁台,还得从长计议了。    她匆匆折回茅房,见赵同依然平静地站在那里候着,面上无一丝不耐之色,连姿势也不曾改变。她暗暗佩服起此人,能成为陛下亲信,果然有其过人之处,旁的不说,便是这口才和耐心也足见能耐了。    两人路过御膳房,见两个宫女在门口咬耳朵,好像在议论谁。赵同威严地咳了咳:“当差之时,交头接耳,成何体统。”    “赵侍。”宫中当差之人莫不识得赵同,立刻恭敬地拜了拜。    “陛下的午膳可备好了?”赵同随口一问。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似有难言之隐。其中一人犹豫道:“赵侍,里面有人......”    赵同偏头向内瞧了瞧:“何人?”    “沈太尉之女。”    寻梦一听,莫名联想到沈牡丹那面露桃花之状,不自觉地抖了抖,辞道:“赵侍,今日劳烦您引我逛皇宫,午膳将近,我还是尽早出宫去吧。”不等他回话,她转身便走,那匆匆的行色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了。    “哎?寻少史......”赵同不明缘由,大声地从背后唤她。    这一叫却被御膳房内的啃着鸡腿的沈牡丹听个清楚,她一抹嘴唇,如一阵狂风席卷而出,兴奋地朝着寻梦喊道:“寻郎君——”这一声惊天地泣鬼神,仿佛盘古之斧劈开了混沌的天地。    可这一声落在寻梦耳中,却如天崩地裂般惊悚,背后一阵莫名的压力袭来,她微微偏了偏身,却见沈牡丹一路狂奔而来,仿佛一座移动的大山,而“这座大山”一个身形不稳,直直向她压来。她惊得忘记了思考,小嘴微张,眼珠瞪得浑圆,而后身子一重,毫无悬念地被她扑到在地。    好一招泰山压顶!    寻梦只觉天昏地暗,骨骼生疼,尤其是被她压在正中心的左手臂,好似碎了一般麻麻的疼,不会断了吧?她深深地蹙着眉,颤声道:“你快起来......”    沈牡丹一脸兴奋与娇羞,见身下的男子痛苦难当,急忙爬了起来,殷切地问道:“寻郎君,你没事吧?”她好意伸手去拉她,却不知寻梦伤了左手臂。    寻梦惨叫一声,这左手臂定是折了。    沈牡丹立刻松开了手,慌乱道:“寻郎君,我不是故意的......”她自知闯了祸,一副知错的模样。    愣了半晌的赵同,急匆匆过来将寻梦扶了起来,看着她的手臂说道:“寻少史这手臂似乎......要请医正瞧瞧了。”    寻梦的手臂火辣辣地疼,她不得不捏着左肩减轻痛楚,见沈牡丹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喃喃叫着“寻郎君”,此刻,寻梦哪有心情与她周旋,默然地随赵同而去。    两人行至半道,却意外撞见了左相华廷,真是冤家路窄。赵同恭敬地朝他拜了拜,而寻梦手臂动弹不得,只是随他一道弯了弯身。    华廷见她扶着手臂,冷汗涔涔的模样,便猜出一二,故意出言刁难:“寻少史见了我,竟如此无礼吗?”    赵同见状,主动替她解释:“华左相,寻少史伤了手,恐不便行礼,望您海涵。”    “赵侍客气了。”华廷素来专横,除了陛下本人,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压根不买这位陛下亲信的账,“这是我与他的恩怨,您还是莫要管了。”    “华左相......”    “赵侍!”华廷喝止了他,向前靠近寻梦,一把捏住她的左手臂,叫寻梦倒吸一口凉气。她紧咬着唇,恨恨地与他对视,却听他低声道:“昌儿之事,陛下那里了了,我这里却没完。”    寻梦在他的眼底看到了杀意,她忍着剧痛,轻轻扯了扯唇:“可惜,那毒没能毒死他。”既然注定成为敌人,便没有必要虚以委蛇了。    华廷怒起,狠狠甩开她的手臂:“来人,教教他,见了上卿该如何行礼。”话落,他身后的随侍立即上前架住了寻梦。    寻梦周身被威势所压,手肘钝痛,偏偏无力挣脱反抗,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萦上心头。    “且慢——”沈涯大步行来,带起一阵凉风,他的身后跟着小跑着的沈牡丹。    “华左相,小女无意中弄伤了寻少史,致使他无法行礼,便让小女替寻少史向华左相赔个礼,牡丹——”他一介武人,单刀直入,直来直往,不似文人那般多的虚礼。    沈牡丹的目光一直粘在寻梦身上,听了父亲之言,立刻朝华廷施了一礼,行止豪爽利落,大有巾帼之气。    华廷拧着眉,冷哼道:“沈太尉莫不是太闲了,这等小事也要插手?”    沈涯虽是武人,但跻身太尉之位,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沉声说道:“陛下对寻少史多有赞誉,命我平素与他多多来往,切磋武学,我正欲邀了他去府上作客,华左相莫不是这点薄面也不给我吧?”    华廷的脸色越发沉凝,他与江玄之已然撕破脸,若是再拂了沈涯的面子,只怕树敌太多,何况他又搬出了陛下,叫他不得不退一步了。他朝寻梦冷冷一哼,大步离去。    沈涯架住了寻梦,朗声道:“走,去太尉府坐坐。”    寻梦还不及开口,赵同机灵道:“沈太尉,寻少史伤了手,奴婢正要带他去找医正......”    “不就是小小的脱臼吗?哪里用得着医正?待会我替他正个骨位便是了。”沈涯不由分说,拉着寻梦上了他的牛车。    寻梦感念他出手相救,没有过多排斥,何况太尉府与御史府同属长安南侧的僻静之地,回去倒也算方便。    牛车顶部如伞,遮住了大半阳光,四面凌空,有清风徐徐袭来。她坐在车上,览尽四周景致,却有行人频频向牛车张望,她不由轻笑,这牛车果然比水道要高调不少。    沈牡丹意外捕捉到她的笑容,顿时心花怒放,见她艰难地提着左手臂,催促道:“父亲,你快替寻郎君正骨位呀。”    沈涯直了直身子,拉过寻梦的手臂狠狠一拧,只听咔嚓一声,痛得寻梦惊叫一声,却听那人轻轻一咳:“好了,试着动动。”    寻梦托着左手臂,将信将疑地动了动,却是一阵钻心的疼痛,额头也冒出了细汗,仿佛这手臂越发肿了,丝毫也动弹不得了。    沈涯见状,尴尬地笑了笑:“许是牛车晃动,一时没对准,不如我们再试一次?”    “别。”寻梦算是瞧明白了,这沈太尉压根不会正骨位,她这可怜的这手臂已经被人连虐多次,若是再来一次,真怕被人扭断了。她忍着痛推辞道:“还是找个医工瞧瞧吧。”    刚踏入太尉府,迎面飞来一只鸡,寻梦连连后退,险险地躲过了这一劫。那只鸡飞到她的身前,被沈涯眼明手快地抓住了。    一个中年发福,体态臃肿的妇人,提着一把菜刀,怒冲冲地跑出来,见到门口的寻梦,默默将刀向身后藏了藏,讪讪道:“夫君,有客啊......”    寻梦觉得她此刻不该在此,小声道:“不如......我改日再来吧?”    “哎?来都来了,怎么能走呢?怎么着也得用了午膳吧?”沈涯一把捉住了她,朝沈牡丹道,“牡丹,引寻少史去堂厅。”    寻梦几乎是被沈牡丹架去堂厅的,隐约还听见了沈涯与他夫人的对话。    “夫人,你怎么自己动手了?厨子呢?”    “厨子家中有事,告了几日假。”    厨子不在,用的哪门子午膳啊?看沈夫人那“雍容华贵”的模样,显然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啊。寻梦觉得这顿午膳玄了。    她兀自想着,却惊觉面前的桌案上摆满了吃食茶点,午膳没指望,这些糕点却也足够她果腹了。她扯了扯发白的唇:“沈姑子,能不能麻烦你,替我寻个医工?”    沈牡丹只顾着好吃好喝地招待他,却忘了他手上的伤,经她提醒,立时如风一般跑了出去。    寻梦静静坐了一刻,却听闻厅外传来争吵声。她起身走到门口,听了半天才搞明白,太尉夫妇俩因如何处死那只鸡起了争执,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沈夫人似乎落了下风,一股子怒气横起,手起刀落,一下斩断了那只鸡的头。变故来得太突然,那只鸡依然扑腾着翅膀在挣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寻梦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血腥的一幕,只觉背脊发凉,脖颈那里也冷飕飕的,一张因疼痛而发白的脸,此刻惨白无血色,这沈夫人实在太暴虐了。    沈涯愣愣地站在那里,良久却夸赞了一句:“还是夫人高明。”    这太尉府太诡异了,她一刻也待不住了,正欲开口告辞,却听侍从来报:江御史来了。寻梦竟微微红了眼眶,仿佛一个深陷泥潭而挣脱不掉之人,终于看到了援救之手。    江玄之踏入太尉府,蹙眉瞧着地上的血痕,微微眯眼敛起眼底的厌恶,对上寻梦那眼神,竟是微微一怔,仿佛预知到了所发生的一切。他不知与沈太尉耳语了什么,三言两语将她带走了。    走出太尉府,寻梦整个人竟是轻轻松了口气,外间的空气格外清新,灵魂仿佛挣脱了禁锢,自由了。    江玄之走在她的身侧,似乎犹豫良久:“我看看你的手......”    想起崔妙晗的话,寻梦猛然后退一步,紧张道:“不必了,回去让崔姑子瞅瞅便好了。”    为何这般大的反应?江玄之平静地盯着她,眼底藏着深深的狐疑。    寻梦自知反应过度,装作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你刚刚与沈太尉说了什么,为何他会放我离开?”沈涯虽是武人,性子却是难缠,为何如此轻易放她走了?    江玄之似笑非笑道:“自然是你与沈牡丹之事,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江玄之,你当真如此说?”寻梦傻傻地盯着他,不敢相信,他竟然将她卖了?    江玄之定定地望着她:“做太尉的女婿有何不好?身份地位上去了,以后的官路也顺畅了。”    “不好,我又不喜欢沈牡丹。”寻梦是女子,如何能与沈牡丹成亲?    “喜欢......真是美好又奢侈......”江玄之的情绪有些凉。    寻梦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鬼使神差般问道:“江玄之,你会娶不喜欢的女子吗?依我看,右相之女倾慕于你,你若娶了她,便可权倾朝野了。”    江玄之顿住了,偏头望着她,眸底是淡淡的寒意:“官场是官场,何必牵扯女子?”    寻梦一愣,是啊,何必牵扯女子?他才华出众,能力卓绝,年纪轻轻就成了三公之一,想必日后定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哪里用得着女子的助力?思及此,她不由佩服他,竟能周旋在那些老狐狸之中,却依然毫发无伤。    江玄之擅察人心,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耐着性子说道:“官场行事有一定的章程,与人周旋要拿捏偏好软肋。比如左相爱财爱权,却惧怕陛下之威;右相附庸风雅,爱好书画典藏;太尉好酒好武,却惧内宠女......”    “那你呢?”江玄之有什么爱好软肋?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舞刀弄枪?好像皆不是。    江玄之面色沉静,眸底如墨:“我是个例外。”他油盐不进,没有任人拿捏的把柄。    寻梦撇了撇嘴,显然不信他是个例外,狡黠地转了转眼眸,张口说道:“不,你怕脏。”轻微洁癖倒不算弱点,但他那般严重的洁癖显然已经成为他的弱点了。    “......”江玄之扯了扯唇,冰凉的笑意下透着一丝诡谲,忽然,他捏住她的左手臂狠狠一转:“这个弱点,不足以致命。”    又是嘎擦一声,寻梦疼得龇牙咧嘴,捧着左手臂想骂人,无意中却发现手臂可以动了。她轻轻碰了碰关节,仍然还是疼的,却不似刚才那般一动也不能动了。她怔怔地望着江玄之的背影,他果然懂医术,可是,他刚刚只是替她正骨位,没有摸到她的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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