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高估了自己,她压根没有自学的天分,没读几行便被那深奥的字句难住了。不想耗费时间,她将不懂之处标注了便继续往下看,久而久之,疑团越积越多,竟让她再也无力读下去。 她颓丧地丢开书卷,脑中反复萦绕着“五行八卦”,“阴阳二气”,“星象命盘”种种生僻字句,又不免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了方向。她只是想破除柏梁台的八卦阵法,未料到这奇门遁甲学派这般深奥复杂,让她看得云里雾里的。 她曾经旁敲侧击问过刘晞,那人却逮着机会嘲笑她,及至今日,话犹在耳:这等复杂精妙的帝王之学连我都参不透,你这样的脑子还是莫要折腾了。 寻梦自是不服气,独自啃起了那几卷书,但她实在读不懂,要再寻个人请教吗?江玄之看起来颇为博学,不如去问问他?这个念头一起,又被她掐断了,那人本就怀疑她是南越探子,她还是少招惹为妙。 长夜寂寂,微风徐徐,柏梁台外的松树枝轻轻晃动着,当中一棵树杈上坐着一人。残月如勾,清辉流泻而下,为这寂静的宫苑更添一抹神秘色彩。 寻梦凝视着柏梁台,按捺着那颗蠢蠢欲动的心,若不是未参透八卦阵而有所顾及,她早已闯进去了。她枕靠在松树干上,抚摸着飞羽袖箭,仰头望着那轮残月,莫名想起了远在南越的母亲,还有她的外祖父,离家四五月,不知他们是否安好。 视线渐渐蒙上水雾,这一刻,年仅十六岁的寻梦品出了思亲之味。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打碎了一夜的寂静,柏梁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抹身影。那人穿着一袭墨色锦袍,修长的身形从容地走出一个弧形路线,却并未踩到一处机关。他偏头望了望月色,推开殿门而入。 寻梦定睛一看,竟然是刘贤易。她不禁一通揣测,堂堂帝王何时不能入柏梁台,为何偏偏深夜至此?越想心头越清明,这殿内果然藏着珍品,不足向外人道。她跳下松树,蒙上面巾跟了上去。 循着刘贤易的线路,她顺畅地抵达了殿门口。她俯在殿门上,贴着耳朵偷听殿内的动静,隐约有一阵响动,而后便是长久的寂静。她等了良久,悄悄推门而入。 室内光线很暗,不知从何处漏进来一点月光,隐约能看清殿内的摆设。左右四根粗梁柱,挂着薄薄的纱布,中心一个巨大的八卦阵法,熟悉又陌生。她曾经以石子试探过,每一瓣都是陷阱,以水、火、雷等各种方式置人于死地,可今日这阵法与那日似乎有所不同。 凌厉的掌风袭来,她灵敏地向后退去,奈何那掌风气势太盛,堪堪擦过她的肩胛,一击而中,那人陡然收了手,冷冽威严的声音从暗影中传来:“你是什么人?” 寻梦抚着左肩,透过星点月光凝视着黑暗中的刘贤易,他背光而立,辨不清脸上的喜怒,但这语气显然是不悦的。她不敢吭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一招攻向他的要害,令警觉的刘贤易迅速闪躲,而她的身形却如泥鳅般滑出,飞一般往殿门口奔去。 虚晃一招,竟想溜之大吉?刘贤易觉察到她的意图,身形一变,俯地腿一扫绊住了寻梦,正欲伸手去抓,银光一闪,暗器袭来,他不得不侧身躲过,三根袖箭擦过他的衣袂,狠狠地钉在梁柱上。他轻轻一瞥,一束月光乍现,照亮了那三支袖箭,他沉了沉眸,再回首,那人已然拔门而逃。 寻梦抚着左肩,急速地跑回兰林殿,也不知是不是心虚使然,隐约听见守卫规整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正是追着她而来。她越发加快脚步,不要命地往兰林殿的居室跑去。 推开门冲进去,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冷幽幽的声音传来:“你去哪了?” 寻梦的脚步一顿,那尚未呼出的气息一窒,敷衍道:“睡不着,出去走走。六皇子这么晚还未就寝?” “形色匆忙,呼吸紊乱......”刘晞围着她上下打量着,“难道你又撞见了......哎!非礼勿视,这种事瞧多了也不怕长针眼......” “......”寻梦懒得理会他的神神叨叨,装模做样地打了个哈欠,“六皇子,夜深了,我要歇了,您也回去睡吧。” 刘晞不理她,冲过去倒在她的床榻上,呈大字形一展:“不走了,我刚看完一个鬼怪话本,睡意全无,不如乘兴来个秉烛夜谈?或者,我给你说鬼故事?” “......”寻梦真想拎起他的衣襟将他丢出去,可想想他到底是个皇子,耐着性子先礼后兵地劝道,“六皇子,我真是困了,明日吧,明日再听你说鬼故事。” “鬼故事当然要半夜三更说了,白日有什么好说的!” “我不睡不行,明日还得起来当值呢。”虽说在兰林殿当差很惬意,与刘晞之间也无尊卑之分,但她这人还是蛮恪尽职守的。 “当什么值!我放你一天假。”刘晞霸气地回应,又翻个身将薄薄的锦被一裹,闷着脑袋道,“恩......你这锦被熏的什么香,怪好闻的!” “......”寻梦忍无可忍,一把扯开锦被,将他拽了起来,谁知他一个翻身,又躺了下去,这是打定主意不走了。 寻梦暗恼,连拉带拽使出了吃奶的劲,刘晞连躲带闪好像粘在了她的床榻上。两人你来我往,斗得不可开交,忽听得殿外传来敲门声,那砰砰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清晰,两人俱是一怔。 刘晞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衫,率先衣冠楚楚地走了出去,寻梦紧随其后,刚走到室门口,便见宝生匆匆上前打开了殿门。宝生是刘晞跟前的内侍,从小跟着他一块长大,为人老实不多话。刘晞那人通常独自出宫放浪形骸,而宝生大多时候独自守着兰林殿,日子久了性子越发闷了。 殿门一开,一波玄衣守卫规整地冲了进来,领头人是未央卫尉尤武,此人身材魁梧,不苟言笑,本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侍卫,早些年陛下巡视州郡遇刺,曾得他舍命相救,将心比心换得陛下一颗信任之心,是以一跃成为帝王跟前的红人。 他朝刘晞躬身,不卑不亢道:“六皇子,宣室殿失窃,陛下传令搜查宫廷。” 寻梦眉心一跳,宣室殿失窃?刘贤易明明不在寝殿中,如何知晓宣室殿遭了窃?这显然是一个幌子罢了,但她未曾偷拿柏梁台分毫,刘贤易又如何能搜到她? 陛下之命自然无人敢违逆,刘晞只满不在乎地应了,便任这些守卫冲进去翻查了。可这些粗人下手没个轻重,弄乱了居室不说,还打碎了瓷器,清脆的碎瓷声传入室外人的耳中。 “给我小心着点。”尤武站在花圃中心的道上,冷冷朝着室内的守卫喊道。 刘晞勾了勾唇露出惯用的邪笑,掩盖了皮肉下的真实情绪。寻梦站在他的身侧,时不时向室内张望,纱窗上人影走动,忙忙碌碌,却不知搜到了什么。 尤武偏头瞧着面色平静的两人,若有所思,忽然发作了一掌,直直袭向寻梦。 寻梦本能地扭身躲闪,肩膀处撕裂的疼痛让她微微一僵,这才记起在柏梁台中,刘贤易的掌风曾擦过她的左肩,起先还不觉得痛,这一扭动肩胛处的经脉像是被拧成了麻花,血脉不畅,涩然生痛,这一停顿便结结实实接了一掌,被掌风刮得后退数步。 尤武漫不经心收了掌,评价道:“兰林殿的守卫武艺不怎么样嘛。” 寻梦抚着连受两掌的左肩,正欲上前争辩却被刘晞拦住了,他笑眯眯道:“那是,与尤卫尉自然没法比。我这殿内的守卫习武之余还得修文学礼,免得出去丢脸了还不自知。” 这含沙射影的一席话,尤武一个布衣粗人竟然听懂了。他的眼刀冷冷刮过两人,轻哼一声,领着一干人等撤了出去,连拱手礼也不再行了。 待宝生关了殿门,寻梦偷眼去瞧刘晞,见他的脸上依然勾着满不在乎的笑,但寻梦仿佛窥见他心底的满目苍夷,纵然他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却也是这宫廷正儿八经的主子,却被一个未央卫尉糊了一脸的傲慢轻视。目下是如此,更别提幼年时的遭遇了,她有点同情这位皇子了,但她不善于安慰人,只评价道:“这人......比我还无礼!” 刘晞走到她的身前,不冷不淡地应和道:“陛下跟前的红人,自然眼高于顶,目空一切了。”他将手搭在她的衣领口轻轻一扯,露出一截葱白的玉颈。 “啊!”寻梦警觉地跳开,仿佛被火烫着了,紧张得话都说不清,“你......你......做什么?” 手下一空,刘晞微微一愣,他只是想看看她的伤,可她却犹如避猛虎野兽一般躲开了去。他品味着刚才所见,那雪白的玉颈下缘一点鲜红色,一阵莫名的心猿意马,他默默吞了吞口水,气急败坏地冲进了寻梦的居室,哐当关上了门。 寻梦上前欲叩门,室门忽然打开,刘晞默默看了她一眼,扭头拐进了自己的居室,哐当一声再次关上了门,紧接着那居室的灯也灭了。 她茫然地走进自己的居室,守卫搜的一室凌乱,好在折腾了大半夜总算可以睡了。她脱了外衫,轻轻扯开衣领口,低头去瞧左肩那块被拍红之处,忽然,室门被人蛮横推开,寻梦一愣,迅速拉上了衣衫。 刘晞愣愣地有如石化,他竟然看到了她那雪白泛红的肩胛,细长的锁骨,匆匆一瞥又让他忍不住遐想,他的心头窜起一团无名火,重重将一瓶药放在旁边的桌案上,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 “......”寻梦觉得今夜的刘晞很不正常,莫不是想到了童年而阴郁了?她对他的同情又深了一分。她上前拿起那瓶药,放在鼻尖闻了闻,会心一笑。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