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闷头向前跑去,面前横来一只修长的手臂,宽大的衣摆似帘幕一般阻住了她的去路。她一时刹不住脚,撞上了那只手臂,稳了稳身形,疑惑地去瞧那人。 江玄之薄唇紧抿,沉眸望着远处,眉宇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不远处的树林里,刘贤易的双手掐着一棵树的树干,深沉的眼底似有恐惧的杀意,吴域昂首阔步来回走动,脸上洋溢着众星拱月般的得意之色,华昌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抡着一块石头狠狠砸地,他的脚上有血迹,显然不经意砸到了脚...... 明明无敌人袭击,他们却好像被困在了自我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寻梦怔怔看着这诡异的画面,想起邻里四舍那些老人们的话,据说被神魔附身之人,大多举止怪异,有违常道。以前,她对那些荒诞之言持怀疑态度,可如今亲眼所见,一股惊悚的凉意从脚心蔓延开来,蓦然觉得四周鬼气森森了。 忽然,一阵微风刮得树叶簌簌作响,她的心口蓦然一缩,一把抱住江玄之的手臂,眼眸不安地四处游移,颤着声道:“这里......是不是不干净啊?” 江玄之修眉微蹙,那人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整个人如一只待宰的兔子,在风中瑟瑟发抖。他见惯了她嚣张跋扈不怕天地的模样,偶然看到她这般紧张惊惧,一时又觉得莫名好笑,一语双关道:“恩......我怕脏......” 怕脏......寻梦猛然想起江玄之的洁癖之症,讪讪一笑,尴尬地松开了他的手臂,一双眼仍警惕地关注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江玄之哑然失笑:“闲暇之余多读书,瞧你那脑子,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其实,寻梦也不大相信鬼神之说,但身处这种诡谲之地,心生惧意而胡思乱想,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被他这么说教,她心底不服气,窜出一股子逆反心理:“你怎知这世上无鬼神?许是你江御史才疏学浅,未能窥见其中玄妙呢?” 江玄之一愣,目光忽然变得悠远沉凝。从小到大,他阅遍书卷,从孔子到庄子,从诗经到山海经,从战国策到捭阖策,腹中有诗书,胸内藏锦囊,自然不信鬼神这种荒诞之言。 然而,无数个寂静的深夜,窗外清风习习,树影攒动,他却希望那清风携来的是魂灵,那些梦中都不曾再见的人,能以这样奇妙的方式再度出现。他喃喃道:“我倒希望,这世上有鬼神。”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中有淡淡的失落,寻梦受这种情绪的感染,蓦然觉得自己失言了,尴尬地撇了撇嘴,思索着说些什么缓解这微妙的气氛,那人清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踌躇:“你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不过须臾,江玄之又变回那个从容温雅的翩翩君子。他目视前方,缓缓踏出一步,手臂蓦然被人拽住,一而再,他压着心底的不悦,回眸看去,却见那女子抓着他的手臂,紧张道:“我听说,中邪之人不能打断,否则,不但会害了他,你自己也会沾染灾祸。” “......”江玄之很想敲她的脑袋,将她狠狠敲醒了,但看她一脸关切与担忧,又不忍言语刻薄,终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他们不是中邪,而是中毒。” 中毒?寻梦的灵台一瞬清明起来,紧握着他手臂的那双手一点点松开了,讷讷道:“什么毒有这种效用?”她遇见过疯子,碰到过傻子,倒是第一次听闻中毒使人癫狂的,但她相信江玄之所言。 江玄之不答,遥遥一望,他断定他们因中毒而生幻象,但使人陷入幻境的毒物颇多,他未能近距离诊断察看,不能确定是哪一种。他向他们走去,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心底在喟叹,这女子素来有主见,总不愿听他的话。 江玄之站在刘贤易身侧,履行一个医者的职责:望与闻。至于问与切,刘贤易身陷幻境,显然问不出个所以然,而他不敢贸然去切刘贤易的脉,恐他无意识地生出逆反心而一发不可收拾。 相比而言,寻梦倒是百无禁忌。话本里,中毒昏迷之人尚且能被唤醒,那么,中毒陷入幻境的人是否也可以依样画葫芦呢?她这般想,便也这般做了。 她环视一圈,将目标锁定在吴域身上,这些人中,吴域算是与她交集最多的。她在他耳边唤他,他毫无反应。她拍了拍他的肩,他不为所动。她搓了搓手心,积蓄吃奶的力气狠狠一推,这一回,吴域终于被撼动了。 吴域向前踉跄几步,再回头脸色阴沉如鬼魅,一双瞳孔无焦距,却死死锁住寻梦,冲她出其不意地挥出一拳。 寻梦毫无防备,冷不丁被他一掌击中,猛然撞到一棵树干上,肩后的烧伤处一阵涩然的疼。她默默揉肩,那人契而不舍又挥来一掌,她赶忙动了动,烧伤的肩部疼得她使不上力,眼看着那掌面将贴来,她脑子一空,这一掌避无可避。 那掌面在一指处停住,紧接着,吴域那人如一尊雕塑般直挺挺倒在地上,白衣翩迁的江玄之优雅地站在她的面前,若非他及时打晕吴域,只怕现在倒地的就是她了。 江玄之淡淡瞅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蹲下检查昏倒在地的吴域。 寻梦惊魂甫定,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心跳,可是,刚刚那一掌......吴域的武艺好像精进了,莫非是那毒物的功效?她心有疑惑,当即问道:“这毒会让人增强武艺?” 江玄之正在翻看吴域的眼珠,闻言,漫不经心道:“心无旁骛,只攻不守,自然会变强。”他的手摸上了吴域的脉,越探脸色越凝重。 寻梦蹲在他的对面,一团小小的影子盖在吴域身上,她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什么毒?” 江玄之薄唇轻启:“迷幻菇。” 迷幻菇是一种有毒的菌类,误食可使人产生幻觉,陷入七情六欲而不可自拔。可是,这种毒服食才有效用,那么毒源在何处? 江玄之的目光扫向四处,不远处有一滩水迹,顺着水迹望去,粼粼的水波折射出微光——树林那头是沣河水岸。由此,他推断陛下一行人喝了沣河水,而水中被人撒了迷幻菇粉。 水中有迷幻菇粉......那么,寻无影烧伤处的药......江玄之灵光一闪,捕捉到一个恐怖的细节,忽然,背后两只细长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只听那人在他耳边轻吟道:“爹爹......” 柔腻的声线中隐隐有一丝女子撒娇的韵味,江玄之脸色突变,一寸寸掰开她的手,闪身退到了一旁,与她保持了一段不大不小的距离。 “爹爹......”寻梦脆生生地唤道,盈盈的大眼里蓄上了晶莹的水光,那般委屈的小模样,我见犹怜。若在平日里,她绝不可能流露出如此小女子的姿态,但此刻,她身临幻境,回到了幼年的时代,那从小深埋心底的生父梦,一下子占据了她所有的心魂。 江玄之的眸色深了深,仿佛越过高山丛林,星辰轮转,回到了那一夜,那场大火,那个茫然无措的小男孩,那些绵绵不断的痛苦记忆侵袭着他的四肢百骸,简直要将他撕裂了。他稳了稳心神,眼底恢复惯有的清明,再次望向那个楚楚可怜的女子,将心比心,他无意识地向她伸出了手。 他仅仅是微微抬了抬手,无比稀松平常的一个小动作,可落在寻梦眼中,完全变了样。她那俊朗的生父向她张开了双手,慈爱的目光中饱含鼓励的意思。她心领神会,兴高采烈地奔向他的怀中,一双小手紧紧抱住他的腰,神情俱是孺慕与依赖,喜悦地叫道:“爹爹......” “......”江玄之僵住了,他何时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女儿? 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江玄之偏头瞧去,只见左浪领着一队守卫朝此地搜来,他推了推怀中的女子,可她好似牛皮糖一般死死粘着自己,任他怎么使劲,她就是不松手。江玄之无计可施,只得狠狠心,挥手打晕了她。 左浪眼尖地捕捉到这一行人,惊诧于他们怪异的举止,脚步如风,几个健步冲了过来。他附在刘贤易身边,关切地唤道:“陛下?” 无人回应。 他拔高了嗓音:“陛......”话音未落,他那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栽倒在他的身前,而清俊儒雅的江玄之突兀地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喉结微动:“江御史,这......” 江御史下手,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啊! “陛下中毒了,你们将人抬回去吧。”江玄之简单交待了一句,余光瞥见有人去抬寻梦,他当即阻止道,“别动她。”他心思细腻地想到了她的女子身份,环顾一周,在场全是男子,看来,他这个“便宜爹爹”还得继续当下去。 他倾身抱起了她,在众人讶然的目光下,旁若无人地朝树林外走去。 左浪看得目瞪口呆,恍惚想起刚才他遥遥望来,江御史似乎与人搂抱在一起,那些断袖的谣言犹在耳边,他一时竟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旁的守卫完全是一副看客的姿态,有人疑惑不解,有人目露惊诧,有人暧昧微笑,无人不在揣测,他们心目中那个高洁俊雅的江御史竟然真是一个断袖? “咳——”左浪一个冷咳,打断了一群人的想入非非,“都愣着做什么?赶紧将人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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