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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永七年十二月十四。  据最新传来消息,天子銮驾已行至渑池一带。太子大概很快就会行动,这阵子冯容令总见不到他。    见不到也好,他在她眼前,便能轻易牵动她的心魂,让她无法做到冷静自持。  她承认她是喜欢他的,尽管常珺总说她爱她自己胜过爱他。    趁着太子不在,冯容令找出了一位故人的牌位摆在了案上,又寻来果品香烛贡上。  其实太子并不会干涉她做什么,但她不希望太子看到她祭祀这个女人——故太子妃林氏。    “太子妃,你应当还在天上看着我们吧。”她像是熟稔多年的老友在闲聊,“当年我那样恨你,恨不得你早些死,现在你死了,我反倒又感到孤寂了。”    故太子妃林瑶君的碑位静静注视着她。  如果她还活着,此刻应该会冷笑,会轻蔑的说你冯容令区区贱婢,有什么资格与我并论。    林瑶君有多么骄傲,冯容令是清楚的。尽管她一直以恭谦、温良的姿态示人,但骨子里却镌刻着极度的自傲与狠厉。用太子的话来说,这是个如虎豹般的对手。她聪明且果决,善于伪装且精于分析,如果她不是林氏女的话,太子娶了这样一个女人无异于添了一大助力。    可偏偏她是太子的敌人。  皇帝让太子娶一个林氏女,大约是为了和缓外戚与储君之间的矛盾,但最后的结果却适得其反。    太子的名声向来很差,其中一半的原因是太子本就是放浪形骸的个性,另一半的缘故,就是林瑶君巧妙的煽动和散播谣言行径。她致力于让自己的丈夫被废,皇后之位在她心中远没有家族要重要。    冯容令杀了林瑶君,奉太子之命。但她知道,即便林瑶君死了,她也永远无法取代她。  外人总传言说,若非她冯容令出身太低,以太子对她的喜爱,她一定能成为新的太子妃。但冯容令清楚,在太子心中,林瑶君是特殊的存在。    他视这个女人为一个能和他平起平坐的对手。而冯容令,只是姬妾、仆从乃至于一把刀。  林瑶君死的时候攥着她的衣袖对她说,你永远也比不上我,因为你是奴,我是主。即便你披上了锦绣华裳,也改不了你心里的卑贱,你和他,永远也没法般配。    说的真好,真是振聋发聩。冯容令的确卑微,即便她拼尽全力成长,也无法弥补她与太子的差距。她有时候会听不懂他说的话,会不懂他的意思,最了解太子的人,仍是那个和太子一样自幼尊贵的林瑶君。    他们才是真真正正的,同一类人。    太子近来办事,都不再带上她了呢。冯容令蜷缩成一团,像是怕冷。这些年她那样努力,可还是随时会被太子忘却在身后。    这就是她的命吧。冯容令默默想。    这时她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的巨响。她没有上过战场,所以不知道这是攻城木撞击宫门的声音。  到她随即听到了骏马嘶鸣、呐喊震天。有那么一支军队正在杀来。  光天化日之下,有人突袭东宫。  =========  一份急报自渑池一带被送来,太子看后沉默了须臾,而后命宦官将这份简短的信笺交与议政殿内每一个属臣传阅。    有人看过后一脸凝重,还有人慌张得手都微微发颤。  “銮驾失踪。”太子环顾了一圈在场所有人,感慨道:“这真是最坏的一种局面。”    “陛下、陛下怎么会失踪呢?”太子太傅都有些语无伦次,“仪卫、随从、随行臣子、宗室多达千人,如何一夜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皇后。”太子说出这三个字。他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一切同那个女人都有极大的干系。    她带着皇帝一块失踪,打乱了太子的阵脚。那日他听了魏琢一席话后,思考过另一个夺位的法子,那就是放弃洛阳,以迎接皇帝为名亲出洛阳,然后趁机控制住皇帝。    可眼下皇帝忽然消失不见,他没法再实行这个计划。  林皇后让他不得不对洛阳下手,难道是因为其中藏着陷阱?他身边是否还有人泄露了他的谋略?否则林皇后这次怎会消失的如此时机恰好。    “殿下——”东宫的臣属都因皇帝的失踪而方寸大乱,“我等该如何是好?”  若是叶儆还在就好了……太子看着这些人,心中叹息。他厌恶这一张张六神无主的脸。    他承认自己手下并无多少英才,这也从某种角度反应了以林氏为首的世家大族势力强大,天下的俊杰翘楚,皆为他们所收揽。    他摊开一副京畿地图,细细查看渑池一带的地势。銮驾就算失踪,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到了千里之外。所以他们一定还在这附近。    但究竟是在哪呢?  这个问题太子还没想出答案就被打乱,一大群人忽然蜂拥而来,慌慌张张的跪了一地,问他这个太子,陛下在哪?    这些都只是些低阶的官僚,乍闻皇帝失踪后,个个吓得不轻,连忙赶来储君这一探究竟。偌大的议政殿被搅得如同闹市一般。    銮驾失联的密报才送到太子这,就有如此的多的人知道了这事。  太子被人声嘈杂包裹着,手心冰凉一片。巨大的恐惧袭来,如同有只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近乎窒息。    他递了个眼色给身旁的属臣,好在这些人虽给他出不了什么主意,但毕竟和他已有默契在,即刻明白了他的意图,齐刷刷的拔刀,逼退这些想要涌上来的官僚们。而太子则抓住转瞬即逝的时机冲了出去。    离开议政殿后他毫不犹豫的就往马厩狂奔,当务之急是先抢到一匹马,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然后——    他还没来得及想出接下来的该往哪去,几支羽箭斜射而来。他凭着本能倒地一滚夺过,接着又是数不清的羽箭追来。马蹄声自四面八方涌动,如惊雷,如夔鼓。身披铠甲的骑士挥舞着长刀奔来,杀声响彻云霄。  ================  尚书台官署。  今日褚淮照旧缩到了袁涧那,煮一壶茶,一边品啜,一边翻阅各类文书,姿态怡然从容,俨然是前来视察尚书台的什么长官。    虽然尚书令袁涧已位极人臣,除了皇帝外没什么人能压到他头上了。唯一让他头疼的,也只有褚淮。    “你吃我的住我的倒也罢了,还每日来我这尚书台扰我公务,该当何罪?”袁涧不耐烦的叩着漆案,“不行不行,就算你真是我私生孙,我也不能再这样纵着你了。”    褚淮面无表情的又摊开一份卷轴,懒得搭理他。  “要不你来尚书台给我做令史?”袁涧试探着问:“我看你好像也很喜欢来这翻找卷轴,不如你就当了令史,专司这文书之事。”    褚淮摇头。  “你不会和你那老师一样不愿出仕吧。”袁涧揶揄,“你年纪虽说小了些,但也不是不能任官。你难道不想步入朝堂一展宏图?”    “袁公莫要玩笑了。”褚淮收好卷轴,“我此时若是出仕,就是去送死的吧。”  没有合严的窗子外传来远处的厮杀声,战争已然开始。    也只有他们二人敢在这时候依旧泰然自若的在官署闲聊喝茶。    “你放心,这场动乱用不了就能平。”袁涧毫不在意的模样,“年轻辈小打小闹而已。”  “你这样风轻云淡的口吻,还真是让人心中不快。”褚淮伏在窗前观望着远处的火光云烟,“不过的确,这一战的结局已经注定,再怎么挣扎,也于事无补。就好比落入江流的苇杆,免不了随水逝去。”    袁涧对着他的脑袋敲了一记,“没事少用这样悲春伤秋的腔调说话。听着奇怪。像你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若是早出生几年,只怕此刻恨不得投身其中,将事情搅得更乱了吧。”  褚淮不置可否,用半是欷歔半是看热闹的神情凝视着远方。  ===============  宫变发生之时,魏琢并不知晓。汝阴王府的高墙深院阻绝了外界的动乱。她今日一如往常那般晨起、洗漱、用膳、逗女儿,日子过的安逸又无聊。正想着要不要回家一趟探望兄长,便看见芝玉堂的侍女神情严肃的走来,说王妃传召。    她当时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只是心中隐隐不安,等到去了芝玉堂,看见王府大半的人都汇集在这,才明白这绝对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前世太子造反之时,汝阴王府也是这样的阵仗。    果然,王妃待到众人都到齐后,说了四个字:“京中有变。”  蒲妃一张脸紧紧的板着,凝肃与慌张交织在一起,她强撑着吩咐府中卫兵守好门户,又嘱咐府内诸人不许随意外出。还想要安慰那些哭哭啼啼的姬妾几声,但自己都唇干舌燥,什么也说不出来。    魏琢挤到蒲妃身侧,“可是东宫出事了?”  王妃低声道:“我也不知。片刻前传来消息,说洛阳城内有两方人马交战,也不知道是谁的人,总之咱们好好待着,哪也不要去,谅他们也不敢……”最后那句话她说的底气全无,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若王府被贼人攻破,那便各自逃生吧。”    魏琢心中也在忐忑,她悄悄离开芝玉堂回到自己住处。取出了自己一早就备好了的庶民衣裳换下了一身宽袍长裙,取下钗环将长发绾成男子的发髻。  她必须得去探探,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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