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琢呛了口沙尘,艰难的扭动了下脖子。 “别乱动。”身后立时传来某人幽愤的声音。 “你闭嘴。”魏琢有气无力的回他。 此刻她尚不知太子那边究竟如何了,但她顾不得为常珺担忧什么,因为她自己这边的情况相当的遭。 而这样的厄运,全败褚淮所赐。 他那一番太子必败的言论成功的激起了吴凝的愤怒,他将褚淮揍了一顿后又绑了起来,魏琢也逃不了这样的待遇,和他背靠背缚着。谁让她是跟随褚淮一块出现的,被视为了褚淮的同党是理所当然的事。之后吴凝将他们丢上了一匹替马,带着军队继续往林襄文的住处疾驰。 “同我说老实话……”魏琢虚弱的开口。 “你想问我是谁背叛了太子么?”因为马蹄飞奔的声音轰鸣如雷,褚淮不得不提高了嗓音。 “不,我想问你,你老师家还有多久才到。”魏琢感觉自己快吐了。活两辈子她都没被这么折腾过。她骑术一流,不是受不了马背上的颠簸,然而被绑起来横放在马鞍上就是另一番感受了。 “快了……”褚淮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幽幽的翻着白眼看着天。他自然是不希望吴凝这么快找到他老师的,然而他也的确受不住了,“在此之前,咱们最好保持平衡,要是摔下去了我和你都得被踏成肉泥。”虽说吴凝把缰绳往他们身上绕了几圈,但在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情况下要躺在马鞍上掌握平衡依旧是很难的一件事。 身后传来了魏琢两声冷笑,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褚淮难得尴尬了一回。 他说出太子必败无疑时,看着吴凝那一副受惊过度的面容,的确是十分有成就感,十分痛快。但他没想到的是吴凝这个莽夫,在知道太子将败后,反倒被激出了一腔孤勇忠贞出来。原本动摇的决心再度坚定,竟是打算不惜代价完成太子交待给他的命令,以全君臣之义。 这倒颇有几分侠客式的义气,让人想起了遥远的先秦时代,公子贵族多豢养门客,而那些人在必要时会以生命报答恩情。 说到底是他的错,他不够了解吴凝的为人。 “应该换套说辞劝服他的。”褚淮懊丧道:“如果我知道他是这样吃软不吃硬的人。” 魏琢被捆着的手腕艰难的扭动了一下,拍了拍褚淮的手,算是安慰。 现在的褚淮毕竟还太年少,要成为魏琢认识的那个褚相国,还需要很多年的时间。 “早晚有一天你会学会玩弄人心,摇唇鼓舌,便能让天下人俯首帖耳。” “……为什么我觉得你这话听起来很奇怪,是在讥讽我么?” 不是骂你,而是你本来就是那种品性。魏琢想道。 “你之前的劝说还是有效果的。”她道:“起码你真的让吴凝动摇了。他这一路其实很是踟蹰,所以走得忽快忽慢。感受到没,现在又慢下来了。说明他在为太子效死和苟活下去之间做挣扎。” 的确是慢了,横躺在马鞍上,那种晕乎乎的感觉都淡了许多。 魏琢感到褚淮碰了碰她的手。 “拿着。”褚淮低声说,又补充道:“小心点。” 那是一片铜镜碎片,褚淮在离开尚书台时就备下了,他带上了□□,在长袍内穿了借来的软甲,还顺手摔了一面镜子将尖锐的碎片藏在了袖中——为的就是能在这样的情形下脱身。 “割断绳子时,大概是他们靠近老师住宅的时候。那时他们会因为终于见到了目的地而短暂的放松警惕。我们一块逃。” “咱们身后都是兵卒,怎么杀出去。”魏琢问。 “我来帮你引开他们。” 她听见他这样说道。 这句话脱口而出,再自然不过。 “你认真的?”魏琢挑眉,努力的想要转过脸去看他的表情,“不怕死么?” 她问出这话时,心中犹疑,又隐隐期待着什么。长久以来,她都不知该怎么面对褚淮。他是她熟悉的那个人,又不是她认识的那一个。他们曾是多年的挚交,眼下却又只是相遇过几次陌生人,她欠他良多恩情,想要弥补,可又不知从何下手。 她发现她有些捉摸不透现在这个褚淮。十四岁的少年,心思比前世魏琢认识的那个褚淮还要难猜。 前世褚淮也时常护卫在她身前,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世人都认为褚淮算是她的党羽。 说来有趣,十七岁时,初入朝堂的褚淮还跟随着旁人一块弹劾过魏琢,说她谄媚祸国,被魏琢当众赏了个耳光后,反倒转了性情。不久后魏琢生辰,他头一个上表庆贺,之后便成为了魏琢在朝堂上坚定的拥护者。 对此魏琢也有很长段时间迷惑不解,问他:“褚御史不是自诩清正,是国之栋梁,要为天下人铲除我这妖邪么?” 褚淮毕恭毕敬的在她面前叩首,“知时务者,方为俊杰。” 那一年魏家已经初露崛起之势,魏琢兄长魏栩踏入了沙场,立下了几次不小的战功,而魏琢正受君王专宠,是掖庭最得意的女人。 褚淮就像是赌徒,将筹码投向了赢面大的那一方。魏琢明白了他的心思,虽说有些莫名不快,但默许了他的投靠。毕竟那时魏家在朝堂上也的确缺一个可靠的人。 此后他们的命运被紧紧缠在了一起。 蒲皇后被废身死,天下人都怀疑是她暗中作梗,褚淮站出来陈书力证她清白。 林氏被常焜铲除,褚淮被牵连其中,她救下了他。 他自请调任边关,为她兄长清楚边地势力错杂的贪官污吏,整顿边镇军民。 她赐下万金,在他为了亡师四处奔走平反,穷得身无长物之际。 再后来,她对他说,助我封后。 在她兄长死后,她说,请帮我复仇。 到了她失去了儿子,临近崩溃的边缘,她问他,阿淮,你相信所谓的报应么? 那次她乞求的,只是他一个答案而已。在得到那个答案后不久,她亲自执刀手刃凶手,而后因此被废。 在她离开禁中前往西苑冷宫时,有驾看不出主人身份的青幔车不远不近的跟了她一路,后来魏琢才知道,车里的人是褚淮。 在被废后不久,洛阳城里的人就淡忘了曾经风头无二的魏夫人。她平生第一次尝到了门庭冷落的滋味,就在她要被冷宫的空寂逼疯了的时候,褚淮来了。 “我已一无所有,你难道还希望我一个被废弃的妇人能帮到你什么吗?”魏琢冷笑。 褚淮径自坐下,从袖中掏出纸包好的新鲜的糕点果品,“臣只是来探望夫人。” 魏琢不信,可他的表现真的就像是访问一个故友,他不提朝政之事,仅是来陪魏琢坐一小会而已。 之后他仍会偶尔来造访。 西苑不比禁中,但一个外臣要悄无声息的进来依然不算易事,在他还没有权势熏天的时候,他为了混进西苑不得不求助于南阳公主。每一次南阳公主前来探望西苑里的太皇太后,他便混在南阳的仪仗之中来瞧魏琢。他还假扮过卫兵、宦官甚至宫女。 有次魏琢在门前,看到那时已让朝野闻风丧胆的褚廷尉站在院子里,满脸嫌弃的用力擦着唇上口脂,不犹的噗嗤笑出声来。这是她在被废后第一次笑。 再到后来,褚淮几乎做到了一手遮天,出入一个西苑不再是什么难事。但那时他也变得忙碌,按理来说不该再将时间浪费在一间破败的冷宫了。 可是他还是会来寻魏琢,和她对酌一杯,漫天漫地扯些无聊的闲话。 后来想想,如果不是褚淮,她一定会死在冷宫的。就算不死,也会被孤独给逼疯。 她问过褚淮一句为什么,褚淮轻描淡写的回答:“说出来夫人可能不相信,其实我是个有信有义的大好人。我答应了要让夫人做皇后,可你眼下居然不是在中宫,这让我很愧疚。只好用别的法子来补偿了。” 那时窗外秋雨如烟,褚淮的眼眸倒映着一片迷蒙的天地,魏琢分不清他的话是真是假。 “褚淮。”魏琢割绳子的同时问他,“你是好人么?” 身后的少年像是被吓了一跳,“你说什么?我好像听到了一个特别蠢的问题。” 魏琢埋头继续割绳子,只当自己刚才什么也没说。 她抬头努力看了眼远方,尽管被人和马的背影挡住了视线,但也能从缝隙间露出的街景认出这里已经很靠近林宅了。 “你听着——”褚淮清了清嗓子。 “你听着。”魏琢打断他,“一会割断绳子后,握紧我的手。我不需要你牺牲自己,咱们又不是什么挚交故友,没必要。能逃就一块逃。首先将这匹马夺来,争取在一瞬间抢到主动权。你看到咱们右侧那个兵卒了么?一会就撞开他,不要犹豫。我负责控马,而你要夺下他的手里的长戟。” “可以。”褚淮应下:“但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 “你真的不害怕么?” “怕不怕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魏琢淡淡道。 褚淮想了想,握住了她的手。少年的掌心并不灼烫,也不冰凉,魏琢无意识的展露一个笑容,想要回手握住他。但褚淮又再次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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