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阴王府的歌姬舞伎算是洛阳城中的第一流。毕竟即便是皇帝,或许都不如常焜那样会享乐。 享乐,这个词在常焜看来太过肤浅了。他认为自己做的是对佳人、佳曲和盛大歌舞的品鉴。凡夫俗子才会沉溺于声色,他则是把握舞乐中的美。 今夜汝阴王府的忘雀台上,有美姬百人。十人在如此寒夜身披轻纱,做折腰翘袖之舞;三 十人鼓吹,奏楚地柔靡哀婉之曲;二十人执牙板击节曼唱;余者或手捧着鲜花、酒壶、巾帕侍立在侧,或是亲昵的挤在常焜的身边,与他娇嗔的笑闹。 但今夜的常焜却郁郁不乐,什么兴致都没有。他将美景、美人、美歌舞都汇集在这汝阴王府,从前自认为这座府邸纵使仙人下凡都需艳羡,但眼下却不知为何,觉得周遭的一切都黯淡无光。 他随手捏住身边一个美姬的脸,这是他往日里很宠爱的……呃,记不得姓名了,总之这个姬妾往日还是很好看的,可他现在忽然很嫌恶这张脸。今天不知是怎么了,好像谁都变丑了。常焜苦心思索了片刻,意识到了一件事。 魏琢不在。 他已经有了这个绝顶的美人,别的女子在他眼中自然也就变得寡淡无味了。他虽然忘了叫魏琢来这,但心里却始终有她的影子,故而总心不在焉。 “去把琢娘唤来。”常焜吩咐。 婢女却露出了迟疑的神色,小声说:“魏夫人……不在。” “不在?”常焜愕然:“是她又回魏家了么?” 他知道这位自己侧室脾气坏且娇气,擅自跑回母家是常有的事。 “在、在中宫。” “中宫?”常焜按着额角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今日魏琢的确是被皇后给召去了。 “她怎么还没回来?母后总不会留她在中宫过夜吧。” 婢女犹豫了许久,才实话实说道:“夫人在午后命侍女收拾了行囊,说要……搬到中宫去住。” 常焜晃着杯中的醴酒发愣。 “您没醉。”侍婢战战兢兢的提醒道:“魏侧妃她……的确是搬到宫里去了,走前还留话说,她院子里的东西过几日还会来收拾。” 远处的美人且歌且舞,但近处听清了这一番话的女子都乖觉的噤声,谁都看得出此刻常焜的脸色十分难看。 在常焜的眼中,失去一个绝色的爱妾比丢失了一大笔金银还更让人痛心。更何况魏琢还是自己主动走的。 “大胆!”常焜劈手摔了酒杯。 有几个平素里嫉恨魏琢的女子互相交换了下得意的眼色,以为魏琢这番算是触怒了常焜,谁知常焜竟是冲她们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这些人委屈且疑惑的跪下,而后便听常焜怒斥:“是不是你们谁又招惹她了?琢娘性子不好孤知道,你们非但不予以容忍,还百般寻衅。成心要让孤后宅不宁么?王妃呢?叫王妃过来!孤的爱妾让人给逼走了她都不问问,那么下一次孤走了她也不会过问?” “殿、殿下。”几个胆子大的美人实在受不了委屈反驳道:“妾等并未得罪过魏妃,王府上下都可以作证。王妃也待她很好,谁也不曾亏待过她。” “那你的意思,是孤待她不好,所以她才走了?”常焜说出这句话时是有些心虚的,魏琢善妒泼悍是他早就领教过的,可他在西京长安这几个月又新纳了明丽妩媚的秦女十余人,还从胡市挑到了不少风情万种的胡姬。这些人都被他安置在西京的别宫,原本他是打算过一阵子就将这些人接来洛阳的。 他想,魏琢之所以忽然离开王府,一定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件事不是瞒不住,只是常焜认为自己没有隐瞒的必要。他可以纵容魏琢的善妒,在他看来适当的嫉妒是一个女人在意他的表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在女人面前伏低做小。他身为皇子,难道连多收几个女人的权利都没有了么?他从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高贵的汝阴王殿下深刻的意识到了他错了,女人嫉妒起来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曾经他看着魏琢每次撒泼哭闹独占他,还觉得有趣,这一次魏琢闹大了,直接搬去了中宫,他开始慌了。 “快快快。去库房将最好的珠宝、丝绸都调出来。”常焜对于如何哄女人的事可谓轻车熟驾,“明日一并送去中宫!” “可是魏氏并不喜欢这些呀。”有个姬妾嘟哝道。 “你难道是妒忌么?”常焜很是不悦。吓得那人险些哭了出来。 一旁有人为她说情:“魏侧妃的确不爱财物,当初殿下送她那一匣子珍珠,她尽数分了……殿下何不换一个法子?” “换什么?”常焜语气不耐。 底下人见殿下不开心,也就真的开始费心思考了起来,有人提议:“殿下不妨……先不要理会魏妃?” “这是为何?” “殿下有所不知,越是得不到的,越是珍贵。殿下若凑到魏妃身边去,说不定她还就此以为殿下离不开她,愈发的拿乔作态,倒不如殿下先冷她几天,她没等到殿下就会慌乱,到时候只怕会求着要回来。” 常焜静下心来沉思了片刻,竟觉得这话十分的有理。 那么,就暂时先不要管魏琢了? 常焜在犹疑中下了决定,嗯,不要管了。 ============= 尚书台热闹的有如集市。 洛阳兵乱后许多善后扫尾的事宜都交给了尚书台的六曹,而随着太子死去,一大群原本依附于东宫的臣子被流放或下狱,空缺下来不少职位,让本就历经了一场大乱,急需重新整顿的朝堂愈发的缺少人手。 所以就连褚淮这种白身的少年都被袁涧拖了过来做帮手。他在尚书台晃荡了也有不短的日子了,再加上人本来就聪明,处理起一堆的庶务时,利落高效得让人咋舌。 “你什么时候决定入仕。”深感自己缺一个好下属的袁涧忍不住又在他耳边念叨,“真的不考虑来老夫这做个令史?” 以往袁涧用这种老骗子的口吻说话时,褚淮要么会嘲弄他,要么就干脆不理。但这一次他放下了笔。 “你认真的?你不是一直都在找各种借口推脱么?就像一个恨嫁的小娘子,每日绣着嫁衣思.春,但媒人真给你领了个俏郎君回来,你又会害臊犹豫,觉得自己年纪尚小还能在闺中挑三拣四。” “你这个比喻打得还真是……”褚淮无言以对。 “十分贴切对么?”袁涧沾沾自喜,“那是什么让一个恨嫁又害臊的小娘子忍不住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踏出了绣楼呢?” 褚淮算好了修补东宫的钱财支出,然后便看着窗外发起了呆。袁涧确信他还没有被自己气傻,于是再接再厉的问道:“那天你从吴凝手下是怎么活着回来的?难道是因为这件事刺激到了你,所以你决定奋发图强,至少日后也捞个中郎将当当?听说那天你身旁还真跟这个娇妍的小娘子,当着女人的面被掳走很丢脸吧。” 褚淮看上去很想将手中的砚台倒扣在袁涧头上。但一旁也有不少同僚望了过来,好奇的问他那日发生的事。 他被吴凝所挟持,但后来吴凝在他并没有找到林襄文的情况下,非但没有杀他,反而被他给收服了。 当林氏重新控制住大半个洛阳,帝后一同踏上回归洛阳的旅途时,曾经太子的心腹吴凝选择了倒戈。那时太子已死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开,吴凝的归降为林家免去了很多麻烦。 谁也说不清吴凝为何这样做。就连跟随吴凝的士卒也只知道是褚淮在从林宅被逮走后同吴凝说了什么,而后吴凝才下决心带着自己的军队奔向钟离侯麾下,缴械投降。 这事据说都已传到了汝阴王和皇后的耳中,可以说褚淮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然在上位者心中留下了惊艳的一笔。待到他要踏上仕途时,开头的路一定不会很难走。 比起褚淮用什么法子说服吴凝的,更多人好奇的是,那天陪在褚淮身边的小娘子是谁。有传言说那是个有着绝丽容颜的女子。 但两个问题褚淮都没有回答。关于吴凝的事他是懒得回答,每日要处理的简牍太多,让褚淮近来脾气略为暴躁。至于第二个问题,他则是语焉不详的糊弄,有时甚至会可疑的慌张。 “不逗你了。”袁涧取来褚淮指间的狼毫,在两枚竹签下写了两个官位——黄门侍郎、侍御史。 “若你这时候要入仕,虽说年纪小了些,但因为劝服吴凝之功以及我的举荐,你可以轻易出任这两个官职。” “都是要职。”褚淮拿起竹片。 “谁让太子殿下死了还带着一大群官吏垫背呢。你小子运气好,有不少空缺官位等着你。以你的才智,做侍御史或黄门侍郎都足够了。” “还有别的么?”褚淮随口一问。 “你不要贪心不足。”袁涧正色,“这是最适合你的两个位子。你也清楚朝中局势诡谲,稍有不慎就会送命。侍御史秩六百石,掌检举不法,弹劾百官。你要是执着于你父亲的死,想将他生前走过的路再走一遍,选侍御史是最好的;黄门侍郎秩六百石,随侍帝王,上达天听,关通中外。” 褚淮眯起眼对光细细看着手里的竹片,扔掉了其中一个,“我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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