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琢有几个月没见到常焜了,重新跪在常焜面前时,略有些恍惚和气闷。 要心平气和。她告诉自己。 常焜打量了魏琢很久,阴沉着脸,最后幽幽叹道:“琢娘,你瘦了。” 若是她心中还有常焜,听到这话后她也许会为这久别后的关心而热泪盈眶,但现在魏琢只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感到一阵恶寒。 然而她不能拂了皇帝的颜面,只好说:“谢陛下关心。” “你知道朕为何要见你么?” 魏琢顺着他的话答:“不知道,请陛下明示。” “舜英说,你近来帮着池贵嫔兴风作浪,几番陷害于她。”常焜走近了几步,故意停顿了片刻方道:“不过,朕是不会听信她的一面之词的。琢娘,你该清楚你在朕心中是什么地位。朕不会让旁人轻易离间你我的感情。” 魏琢十分配合的在他这番感人至深的话说完后下拜谢恩。 常焜却又皱起了眉,“琢娘……你同朕生疏了许多。你是还在怪朕么?怪朕有了新欢,怪朕对你不理不睬?” 魏琢眨眨眼,起初还有些不大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常焜以为她故意搬到林浣身边不再争宠,是拈酸吃醋的表现,因为常焜身边又有了新的美姬,她这样在乎他,自然无法容忍。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魏琢沉默着听常焜继续说了下去。 “但朕知道,你还是想要回到朕身边的。你和池贵嫔走得近,帮着她对付舜英,不正是因为你还想着朕么?你只是在同朕闹脾气。”说罢,他宽和一笑,“琢娘,你总和孩子一样。但朕……偏生又喜欢你这样的性子。舜英闹着让朕处罚你,但朕,怎么会舍得呢?” 魏琢深深的勾着头,不敢让常焜见到她脸上扭曲的表情。 真是很感人啊,这已是一个皇帝最柔情的一面了吧。但她就是一点也不想领情。 原来常焜这次不是要来处罚她,而是想对她服软。梁舜英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常焜这样一个护短、不讲对错的人,可以为了他更喜欢的魏琢,直接舍下几天前还与他柔情蜜意的梁舜英。 魏琢本该得意的,但此刻她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无趣。 “琢娘,这些天朕一直在等你消气,等你回到朕身边。现在朕不想等了,因为朕已经尝够了思念的焦灼——”他伸出一只手,“琢娘,回来吧。” 握住这只手,她就能重新做回不可一世的夫人,能够再不用辛劳,也不必看谁的脸色。她的亲族何止会因她而得救,他们可以一荣俱荣、跻身权贵。 然而魏琢面无表情的认真思考了很久,吐出了一个简洁有力的字眼:“不。” 这样回绝皇帝似乎太过冷硬了,于是她又勉为其难的补充道:“妾谢过陛下抬爱,然而陛下终究是错爱妾了。” 她抬起眼皮,看见常焜笑容凝在了脸上,此刻他的神情可以说略带是狰狞。 “魏琢——你在说什么?” 他在气急败坏下自然而陷入了愤怒中,既是恼怒魏琢的不知好歹,也是因之前他展露的温柔而恼羞成怒。 “陛下听清楚了妾方才的话,妾不愿再重复了。陛下也知道妾是什么样的人,那就该清楚,妾并不适合待在陛下身边。”魏琢从容的侃侃而谈,“陛下知道妾善妒——其实妾不止善妒,还专横跋扈呢。妾不喜欢夫婿身边有莺莺燕燕环绕,换句话说,只要陛下身边还有别的女子在,妾就会和陛下一直闹下去。” “你是在威胁朕么?你想要朕专宠于你,为你遣散佳丽甚至废后么?你——”常焜怒不可遏,“好大的胆子!是谁教的你如此轻狂?朕从前还只当你是孩子脾气,耐着性子容忍你,却没想到你是这样无礼,女子该有的卑顺柔弱之德你没有,却满腹的大逆不道!” “还有。”魏琢仰起头直视着常焜,“我不喜欢有人居高临下的同我说话。”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森冷如铁,逼得常焜后退了半步。 “陛下将我当做取乐的玩意,陛下喜爱我的容颜,就如同喜爱一朵开得正好的花朵。在陛下心中,我的作用就是供人把玩欣赏。可我最厌恶的,就是做玩物。” 她确信常焜从未真正爱惜她,这些话她藏了一辈子没能说出口,现在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 当然,说出这些话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天在太和殿,她被常焜怒极之下重重掴了一个巴掌,之后就被关入了暴室狱,以大不敬的罪名。 魏琢坐在狱中唯一的窗下,百无聊赖的数着听到的雀鸟声。 后悔么?还是有一点的。 其实那天她已经足够心平气和了,原本她是想指着常焜的婢子骂出那些话的——但正确的处理方式应该时闭嘴,在常焜面前一切可能会激怒他的话都不要说,她和他打了那么久的交道,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哄好常焜。 然而她不愿意,因为她魏琢一直都是个脾气不大好的泼悍女人,最热衷的事就是随心所欲的犯蠢。 以后一定得修身养性,不能再做出这样的事了。她懊恼的捂住脸。 常焜这次应该是被她气得不轻,萌生了要她死的念头。魏琢被关在暴室狱五天了,他不派人送饮食,似乎存心要饿死她渴死她,或者逼她跪着向他认错。 不过好在也还是有人愿意帮魏琢。 南阳公主在听说了魏琢的遭遇后先是跑到暴室把她狠狠嘲笑了一番,然后每天都会早晚各来一次给她送吃的。她当然不怕常焜,从小骄矜的南阳公主就没怕过谁。 此外蒲知言和池贵嫔偶尔也会来探望魏琢。不过她们不敢如南阳一般大摇大摆,每次都是偷偷摸摸的结伴前来,同魏琢说几句话就走。 她们毕竟还是要靠着常焜的宠爱活下去的,所以这也可以理解。何况魏琢虽身陷囹圄,却并没有吃多少苦头,暴室丞等执掌这里的宦官都对她客客气气的,这焉知不是因为蒲知言的缘故。 说起来魏琢还得对几个人说声谢谢。 之前被关起来时,她一度懊丧无比。但随着来探望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她面前,她心中的郁结反倒是渐渐平复。 可能是因为她很少有朋友的缘故。 她习惯了一个人孤独的往前闯,但这一次在她落难时,竟然有人愿意站到她的身旁,向她施以援手。她自认为此时的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人算计利用的,所以也就是说,她们肯帮她,只是因为她们将她当做了朋友。 魏琢很喜欢这种感觉,有了几个真正的朋友后,整个人胆子都大了不少,因为她知道,即便再艰难的路,都会有人站在她身后。 在数到第三百二十七声鸟叫后,她终于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在牢里其实过得还不错,唯一的不好就是太无聊了些,所以这次蒲知言她们给她带来了一副六博棋。 “其实我更想玩蹴鞠。”魏琢嘟哝。 “这儿已经是我给你找到的最宽敞的一间囚.室了,但你看看像是够玩蹴鞠的样子么?”蒲知言笑着摇头。 “等到琢娘出去后,我们就到万寿殿附近玩蹴鞠吧。”池贵嫔跃跃欲试,“那儿很是空旷。” “那再好不过,但还得等你把孩子生下来。”魏琢瞥了眼池贵嫔还不明显的肚子。 女人生孩子极是凶险,宫里的女人尤甚。 前世池贵嫔倒是母子俱安,然而这次魏琢却不敢保证。所以她时常告诫池贵嫔该注意什么,要警惕什么。 “记得堤防梁舜英。”末了她又嘱咐道。 这女人绝对是个难缠的对手,池贵嫔前世就是死在她手里。 池贵嫔连忙点头。 “因为我的事,陛下大概会对你也心有芥蒂,但你放心,陛下这人记性差,过一阵子你在出现于他面前,打扮的好看些,他就会待你如初。这些天如果梁舜英张狂了些,你也不要和她硬碰硬……知言,你怎么眉头也蹙的紧紧的,你也被欺负了?” “你在狱中都还为池妹妹劳心,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蒲知言担忧道:“近来梁才人没少在陛下面前进谗言。” 魏琢倒无所谓,凭她对常焜的了解,这时候常焜还舍不得杀了她。就算他真要动手,南阳会为她求情的,那丫头最喜欢同这个六兄对着干了,实在不行她就泄露几种未来常焜会对付林家的策略,取信于林浣,再次求她的庇佑。 实在不行……她沉痛的叹了口气,就只有低声下气的跪在常焜面前认错了。 总之不用担心,她不会有事的。 然而上苍仿佛是要嘲笑她的自信,正当这样想的时候,牢门外传来了宦官尖锐的声音。 “魏氏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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