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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暴室狱后,魏琢整个人都还有些懵。  常焜……脑子坏掉了?还是被人下蛊了?被挟持了?  他居然将她放了出来。    何止放了出来,他还将魏琢晋升为了婕妤。听说她的亲族也在狱中被赦免了。  这不是常焜的作风,他应当是很有耐心的等着魏琢向他下跪道歉,然而再得意洋洋的“宽恕”她才是。  难不成是他误会什么了,以为她已经屈服了?    魏琢提心吊胆的等了几天,就怕某天推开房门,会看到某人自作多情的坐在她榻上,对她无限温柔的一笑。  但是并没有,常焜好像还在和她赌气,一直没见她。    不过没多久,魏琢就知道她这个“婕妤”之位,和家人的自由是怎么得来的了。  不是常焜忽然发善心,而是她兄长立下了太大的功勋,常焜想不对魏家人客气都不行。    所谓“玉门关哗变”之事,在南皮侯的插手下已然真相大白,魏栩并非真的叛国,而是为奸佞所害。那名孙姓校尉在被押解入京前自杀谢罪了。    孙校尉身后还有别家权贵撑腰,这事按理就该不了了之。谁能料到她阿兄竟然带着两百余人攻伐西域数十叛城、荡清了天山南北商道的匪寇,还更是一具歼灭了蒲类后国的赫兰营地,将赫兰人派来操控西域的僮仆都尉生擒,并废了亲附赫兰人的蒲类王,另立了新君。    魏琢听完这些事后瞠目结舌了很久,她只知道阿兄厉害,却没料到阿兄可以厉害到这个地步。感谢魏氏先祖保佑,魏家终于要出头了。    魏琢先是趁着自己才封婕妤的机会,请了太后恩典回家探望了眼父母,果不其然父亲已然激动地老泪纵横,倒是母亲还在不停欷歔,抱怨长子行事太过冒险,怎么可以用两百人和胡人硬碰硬云云。    魏琢在一旁含笑听着父母的絮叨,默默送上了补药若干。这回二老被吓得不轻,然而阿兄更辉煌的时候还在后头呢,可千万别太吃惊。  再耐心等了两个多月后,她终于等来了阿兄押送战俘回京。    两个月的时间,足以魏栩名扬洛阳。  景嘉元年六月初三,魏栩回到洛阳。还没来得及歇一会,就被满心好奇的常焜召去了太和殿述职,接着又被传去了长信宫见太后。    魏琢守在了长信宫外,等魏栩一出来就堵住了她。  “你也是来听故事的?”魏栩一见妹妹几乎要发光的眼睛,就明白了魏琢的目的。    他在一个上午的时间里,已经把自己在西域的经历全部说给了皇帝和太后。包括他怎么侦敌、怎么谋划、怎么功城、怎么追击,甚至还包括在西域的大漠中军队饿极了挖虫子果腹的事情……长篇累牍,说来口干舌燥。除此之外还需应对天子和太后的一些提问。    常焜是责问他怎么可以在蒲类后国随意废立君主,这样的大事应当先上报朝廷——吓得魏栩赶忙请罪,不够常焜马上又笑着说区区一个蛮夷的首脑不值得伤了他们君臣的感情,要魏栩不必惶恐。    林浣则是详尽的询问了他有关西域的道路、城池布防、商贸农耕之类的事——问这么多,魏栩忍不住怀疑这个太后是想要御驾亲征西域。    魏琢半拉半拽的将魏栩带到了附近一处开阔地带,那里有她早就备好的茶汤、美酒、糕点,她体贴的斟了一杯温水递给魏栩,“阿兄做了英雄,就不愿和妹妹说故事了么?”  魏栩一向对魏琢是百依百顺的,抿了口茶,第……不知道多少次说起了他在西域的事。    按魏栩的说法,他在西域的战功其实并没有战表上那么卓著。不过他回到玉门关后,就有人给他送上来幕僚,幕僚为他拟的文书,说夸大功绩是边将们常做的事,他不这样做,不会为君王重视。    魏栩无所谓功名利禄,但跟随着他的弟兄们还等着封赏或抚恤。所以他答应了。  “我没有攻灭那么多城池,也谈不上荡清匪寇……”魏栩老老实实对妹妹道:“其实我在西域最开始,是干起了类似于马匪的事。”    他说他辗转流落西域各地时,故事还略有些无聊。无非是四处打劫——尽管不是向平民下手而是欺负往日里□□平民的恶人。无非是在诸城池间混吃混喝,偶尔碰上不给吃不给喝的就打——尽管被打的都是不臣服大宣的城池,他们这也算是为国平叛。    虽然明白这些经历并不轻松,但魏栩说的风轻云淡,魏琢也就暂时忘了揪心。  “不过在蒲类后国那里,我是真的差点送掉了半条命。”魏栩忽然不笑了。    在逃离玉门关后,他带着的那二百个士卒起初并没有多少伤亡,因为他魏栩是天生的将才,每一场战役他都游刃有余,以最小的代价,精准的摧毁敌人。    可是在蒲类的那一次,是两百人,对战一万人,一万骁勇的赫兰骑兵。  “我当然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多可怕的敌人,所以我一开始想的只是在蒲类捞一笔军功而已。”魏栩说:“然后我就带着弟兄们回玉门关。”    要直面一万劲旅实在是太可怕了。一开始魏栩想的是兵分两路,先诱出城内的主力,然后在由一小股军队由他亲自率领着突入城内——在那之前追随着他的商旅已经混入了蒲类,并以重金贿赂了好几个西域将领,成功策反了他们。到时候那些人会给魏栩打开一侧城门。    进城后,魏栩会用最快的速度捉住蒲类王。一个君主的首级,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军功了。    他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马匹后绑着枯死的胡杨枝条,这样可以扬起沙尘滚滚,在夜袭中会让敌人误以为他们有很多人。    他们还派出了几个能言善辩的人前去附近效忠大宣的城池,请求那些城主届时发兵支援。    他们也考虑好了退路,万一不成功,就往西逃,西边是大宣派来监管西域诸城的西域都护府。虽然早就听说都护府这些年已经形同虚设,那里的兵卒沉溺于酒色中早就没有一战之力,但那毕竟是西域都护府。一旦蒲类或是赫兰敢于袭击都护府,就是要同整个大宣开战。那些胡人不会轻举妄动的。    魏栩考虑的那样周全,可是那夜战斗的惨烈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那场夜袭中,他折损了一半以上的同袍。他清楚的记得他带着足足两百个年轻的兵卒出玉门关,后来回来时,只剩下了三十六人。他本人也在亲自对战赫兰人的僮仆都尉时,险些被射穿了心脏,肋骨卡住了箭头,他怕失血过多,斩断了箭竿后继续挥刀作战,直到他强撑着击退赫兰人并废了蒲类王后,才得空派大夫从他胸腔中硬生生挖出了深陷进去的箭头。    数万赫兰人和蒲类原有的兵卒好像杀不完似的不断扑来,他们的身影黑压压的一片,和夜幕融为一体,又像是能将人吞没的潮水。    最后为了救他的同袍,他和数十人将烈酒绑在马后一路倾倒,然后点燃。那场大火吞噬了半个蒲类城。    然而付出了这样惨烈的代价,他也并没能歼灭赫兰人的主力。赫兰人之所以窜逃,是因为他们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千军万马。恐惧驱使他们向东逃遁,可如果他们再坚持一会,撑到黎明,他会看清自己还活着的的对手居然不到一百人。    时隔两个月,魏栩再说起那一战时,偶尔音调都会微微发颤。有时他还会短暂的停下来,默不作声的给自己灌一口酒。    “不过严格说来我们不止两百人,当时还有一支商队跟着我。他们也有足足六百人,也带着兵器。其实他们可以不用掺和进来的……但他们还是投身到了那一战中,要么充当步卒,要么负责扰乱敌军。他们是商户,但他们也想立功,想把自己赎为良民,然后堂堂正正的活下去。很可惜,我只带着他们中不到两百人回到了玉门。”    魏栩的声音沙哑,他喝光了魏琢给他准备好的美酒后,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魏琢小心翼翼的抱住他,她动作很轻柔,因为她还记得魏栩身上还有未愈合的伤。  她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话,她能做的只是用袖子悄悄遮住兄长,不让人见到他大哭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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