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斯年之后很长时间里都记得一个小孩似模似样地对他说:“这天上地下,只有一个我,你要是失去了,可就再也没有了。” 初听的时候,是觉得有些好笑的。 于是应了句:“是吗?” 她大概被他气到了,好半天不理会他,吃饭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埋着头,难得的安静。 他想着,总归是个小姑娘,于是哄了哄,“周末带你出去玩,你想去哪儿?” 以前她还在香港的时候,经常发语音消息过来骚扰他,比如今天天气好好啊,云真白啊,天真蓝啊,我玩游戏遇到了很菜的队友,要气吐血啦,今天的菜不好吃,爷爷又带阿嬷出去了,一个人好无聊啊,小叔叔你陪我说说话吧,你在做什么呢?你平常都吃什么呀!内陆哪些地方好玩啊?……跟只鹦鹉似的,喋喋不休,其实并不太讨厌,她有一副好嗓子,轻声细语说话的时候,带着十二分的悦耳动听,宛如低吟浅唱,当个背景乐听听也是不错的。 那时候她总说,将来我要去内陆,你要带我去玩儿啊!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不过难得,确是记住了。 这会儿曦光听了却没什么反应,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坚定地摇摇头,还是那句话,“我哥哥说,不要总是麻烦您老人家。”她这次没咬最后三个字,但依稀还是能听出来淡淡的揶揄的味道,不过比起刚刚,带着点儿惆怅和欲言又止。 他刚想说什么,她又补了一句,“已经有人约我了,周末我们去爬山。他说喜欢我,说了好多遍,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我本来已经拒绝了的。”她凉凉看他一眼,“不过现在我想着,反正我喜欢的,也不喜欢我,那不如试试别人,也挺好的。” 说完垂了眸,继续乖巧吃饭。 她从不是会赌气的人,说话做事向来直接,这番话说得平平淡淡,是真就这么想的。 他稍显意外地挑了挑眉,最终只说了句,“哦。” *** 周末的时候,父母正好要去姜家,约好吃便饭。 临走的时候,妈妈招呼他,“斯年,你要一块儿去吗?” 他略一沉吟,应了声:“好啊!” 妈妈很高兴,“难得斯年陪我走动。” *** 入了姜家的门,姜先生和姜太太一起迎了出来,寒暄两句,热情地引着几人往客厅去。 姜博言也在,穿着居家的便服,端着杯咖啡在提神,许是无聊,蹲在露台上逗弄一只德牧。 姜妈妈招呼他,“博言,你带斯年去楼上坐坐,或者出去转转,斯年第一次来家里,你好好招待招待,我和伯父伯母说会儿话。” 姜博言应了声是,正欲进来,秦斯年已经缓步走了出去,“这院子景致倒是好。” 姜博言顺着他的目光扫了眼,点点头,“嗯,我妹妹收拾的,她从小跟着我爷爷住,养了个爱侍弄花花草草的爱好。是不是不太像她能做出来的事?” 秦斯年弯唇,“倒是。” 两个人站在露台上,外面阳光很好,正是初秋,微风天,天气算是很好。 嗯……很适合爬山。 这样想的时候,他兀自笑了笑,觉得自己有点儿莫名其妙。 姜博言把杯子搁在一旁的桌子上,笑着寒暄道:“我妹妹要是知道你来了,肯定高兴,不过不巧,她今天约了人去爬山,一大早就走了。” 秦斯年略挑了下眉,“这天倒是适合爬山。” “可不是嘛!早上人家来接她的时候,我还说,这次老天难得给她好脸色。” “哦?”秦斯年尾音扬起,做出一副虚心求知的模样。 姜博言笑着解释,“我妹妹啊,从小到大桃花运不好,爬山必下雨,散步必刮风,出门逛街走丢无数次,唯一一次表白成功,还正好遇上暑假,再开学,得,情变了。这么多年,约会从来没成功过。” 秦斯年眉眼俱染笑意,“那真是可怜。” 姜博言啧啧两声,点头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远在鸠鸣山的曦光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家老哥把自己老底全揭了,呼哧呼哧颇辛苦地爬着山。 *** 中午吃饭的时候,姜太太跟儿子确定,“早上接走曦光的是她同学吧?”鉴于姜正曦同学从小到大不靠谱,没一句实话不说,还总是干出点儿匪夷所思的事情,她这个做妈妈的也是操碎了心。 姜博言无奈地揉了揉鬓角,“是的,妈妈,确定以及肯定,你问了三回了,错不了,不是网友,也不会是坏人。那男生我见过,性格很温和,修养很好,将来做你女婿也是够格的。知道曦光是个路痴,一大早从城东开车到城西来接,精神可嘉啊您不觉得?”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声,“姜正曦脱单有望,真是可歌可泣!” “啪嗒”一声,是秦斯年筷子掉了。 他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手滑了。” *** 正午的时候,曦光趴在一块崖石上和同伴令晨谈人生谈理想。 日头不算毒辣,但初秋的阳光,远远算不上温和。 晒得头发昏,曦光拿树叶子胡乱遮在脑壳上,偏着头问令晨,“你喜欢我什么呀?” 令晨腼腆一笑,“都喜欢。” “可我对你没那种喜欢。”作为一个说话简单粗暴的女子,她单身至今不是没原因的。 令晨只是摇摇头,“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做朋友,我以后还可以约你出来爬山吗?” 真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曦光偏头去看他的时候,看见他一张含笑的脸,温和有之,儒雅有之,难得的是,脸长得很不错,曦光一向喜欢好看的男男女女,于是对他露出一个亲和的微笑,“啊,可以啊!” 革命友谊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令晨觉得颇欣慰,从怀里掏出口琴来,“我给你吹首曲子听吧!” 令晨吹了首《爱尔兰画眉》,曦光以前很喜欢的一首纯音乐,周末音乐会的表演曲目之一,那时候是用爱尔兰哨笛来吹,钢琴竖琴木吉他伴奏,曲调悠扬,婉转动听,闭上眼,仿佛能听到画眉的叫声,感受到高原草地上吹过的微风。如诗如画啊,叫人陶醉。 用布鲁斯口琴来吹,就又是另一种风味了。 曦光轻轻晃着脑袋,指尖在半空中跟着节奏微微跳动,风很轻,吹着额间的碎发,倒是难得的好时光。 一曲毕,令晨拿细绒布擦着琴身,笑着问她,“我吹得还好吗?” 曦光拍拍手,十分诚恳地回答:“非常好。” 令晨便抿着唇笑,很开心的样子。 下午的时候,两个人又爬了一座峰,就着水啃了点儿干粮,窝在峰顶的歪脖子书旁看日落。 这场景,也算很浪漫了。除了有点儿冷。 许是地势高,又四面通透,傍晚的风吹过来,带着瑟瑟的凉,曦光连连打了两个喷嚏,令晨把自己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曦光矜持地欲要拒绝,令晨就笑说:“一个人感冒总比两个人感冒划算点儿,你是女孩子,我让着你是应该的,你不用想太多,我是拿你当朋友。” 一番以退为进,倒是个好计谋。曦光十分欣赏地点点头,就没再拒绝。 她想,如果小叔叔也这么温柔,那就好了。 额,怎么又想他呢? 没出息! *** 看了日落,两个人从索道下山去了。 令晨开车送她到家门口,曦光站在门口的路灯下跟令晨说再见,“今天很开心,谢谢你。” “下周有民谣演唱会,我们可以一起去看。”令晨低着头,眉眼被昏苍苍的路灯映衬得分外温柔。 曦光背着手,眯眼笑道:“好啊!” 令晨同学很满意地驱车离开了。 皆大欢喜的一天,曦光步伐轻快地进了家门,站在玄关处边换鞋子边愉快地嚷道:“亲爱的公主大人,我回来了。” 姜博言端着一盘水果从厨房出来,正好路过,于是驻足靠在旁边的柜子上问她,“看来,约会很成功?” 曦光懒得纠正他的不恰当用词,反正跟文盲是不能计较太多的,略略回忆了一下,诚实道:“今天很开心。” “不得了不得了!”姜博言把水果盘子送到客厅的桌子上,供几个长辈享用。尔后手搭在母亲肩上,“这次终于不是朵烂桃花了,可喜可贺!” 姜太太勾着头去看曦光,“吃饭了吗?” 曦光点点头,“嗯,我和令晨吃过饭回来的。”说完对着客厅的几位长辈一一见礼,“秦爷爷秦奶奶好……小叔叔好!” 心陡地颤了颤。 秦先生和秦太太不怎么见曦光,于是拉着好一会儿寒暄,曦光只作乖巧状,偶尔抿唇一笑,余光里去看秦斯年,他低着头,认真地在剥荔枝。 自家老哥大概年纪大了,一直絮絮叨叨得没完没了,一会儿问她令晨多大年纪了,一会儿问他令晨交过几个女朋友,一会儿又问他令晨今天都带她干了什么,末了竟然还要问人家家中有几个兄弟姐妹,匪夷所思。 “你查户口呢?”曦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他和我同岁,家里应该就他自己吧!……女朋友我怎么会知道交了几个,反正我认识他到现在是单身。……我们今天就是爬山啊!然后看了日落,就回来了。……对了,他约我下周去看民谣演唱会,我记得在桐湖那边,离学校挺近的,下周我就不回来了。” “啪嗒”一声,是秦斯年的荔枝掉了。 他抬头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手滑了。” 曦光直起身,体贴地递了张纸巾给他。 秦斯年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了声,“谢谢!” 曦光舔了舔嘴唇,“不……客气!” 有……有点儿要命! 令晨给她吹曲子的时候,她没有荡漾,令晨给她披外套的时候,她也没有荡漾。令晨送她到楼下,眉眼温柔地约她下周去看民谣演唱会的时候,她依旧没有荡漾。 可就这简单的一个眼神,曦光莫名就荡漾了,舔了舔嘴唇,暗暗骂了句自己“出息”,强装镇定地说:“我……我今天有点儿累,先上楼了。” 姜博言那厮一日不调侃她就不舒服,闻言“哟”了声,“瞅瞅,不就问你几句话,害羞了?” 害害害你妹妹的羞! 曦光踢了他一脚,扬长走了。 身后有老哥一声“咦”,音调拖的老长,甚疑惑地问:“斯年,你这剥了半天,怎么给扔了?” 秦斯年的声音很平和,“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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