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王守的大军从宋州出发,进逼徐州。同时他还纠集了昭武、陈许两镇一同出兵,声势极为浩大。 陆仲虽然也与泰宁等镇结有过盟约,但是各镇慑于王守威势,只敢在背后提供一些支援,尚不敢公开出兵,所以在兵力上,武宁暂时处于劣势。不过陆仲的作战准备充分,且苏曜早与陆仲父子商量过许多设险固境的办法。是以陆仲一方人数上虽然不敌王守,但是因为占据要冲、应战沉着,王守竟然无法在初期突破防线。 开战之初,徐州内部也曾人心浮动。然而几次交战之后,武宁军都未落下风,暂时稳定了人心。为了缩小人数差距,陆仲加快了整编、训练流民的进程。他把这件事交给了苏曜。 然而苏曜并不想留在后方。他急于结束这场战争,数次向陆仲请求调往前线,可是陆仲始终不肯答应。 “阿爹是为你好,”又一次请求被否决后,陆诒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连我都没有这种优待。哪天他说句走,我就得带队开拔。” 经过这一连串的事件,陆仲对于苏曜的顾虑已经完全消除,真心实意地想撮合沈盼和苏曜了。出于对安全的考虑,陆仲并不想让他在战事最激烈的时候奔赴前线,因而一再否决他的要求,连带着钟定也没法参战,和他一起闲着。 苏曜苦笑,他现在也体会到了钟定之前的感受。 “升迁也不是只有战功这一条路,对吧?”陆诒说。 “不是为了战功。”苏曜叹气。 “那是为什么?”陆诒不解。 “我能用最小的损失结束战争。” 前世他和王守多次交手,并且成功消灭了王守的所有势力。他可以肯定地说,整个武宁军中,没有人比他更熟悉王守及其部将的战法。 陆诒喷笑:“你这话可别让我阿爹听到,不然……”意识到又差点说漏的陆诒猛然捂住自己嘴,赶紧把后半句“不然你这到手的姻缘说不定就飞掉了”咽回去。苏曜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陆仲的打算。 “不然什么?”苏曜问。 “我是说,我阿爹不喜欢太狂妄的人,”陆诒赶紧换了一种说法,“这话要是传到他耳朵里,更不会让你去前线了。” 苏曜动了动嘴,想说他并不是大言不惭,但是仔细一想,陆仲的想法也不是不能理解。自己资历太浅,又不像陆诒这样从小跟着陆仲领兵。陆仲当然不会把重任交给一个年轻且不够了解的人。 “你快要开拔了吧?”苏曜决定改变策略。 陆诒一惊:“你怎么知道?” “互相试探的阶段已经过了,王守吃了几次亏,应该不会再冒进。现在前线差不多该进入胶着状态。我想陆公不会希望战局一直僵持,所以猜测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发动反攻。目前完全没有动用的只剩下你带的一支兵马,且这支兵马以骑兵为主,能够灵活出击,就想承担这一任务的人是你了。” “厉害,”陆诒十分佩服,“这件事阿爹对幕僚都没说,只有我知道。你竟然能猜出来。” “现在昭武、陈许都站到王守那边,”苏曜继续分析,“以武宁一镇之力和他们对抗会很艰难。陆公势必要争取还在观望中的河南道诸镇。这至少需要几场漂亮的胜仗。你这次行动恐怕不会轻松。” “可不是么。”陆诒唉声叹气。 他知道这次出征会是成败的关键,可是这件事目前还是机密,就算心里压力极大也不能对旁人吐露。现在苏曜猜了出来,他才敢稍露愁容。 苏曜亲昵地揽住他的肩,指着自己说:“要不要找个帮手?” 陆诒对苏曜的实力有一定了解,如果他能一起出战,自己身上的压力小了不说,得胜的机率也会增加不少。这么想着,陆诒心里已经跃跃欲试,却还嘴硬道:“少来,我才不上你的当。” “我们打个赌。”苏曜从陆诒的表情上看出他已经对这提议动心,接着引诱。 陆诒脑子里警钟长鸣。他本能地觉得苏曜在这个当口提这种建议一定有所图谋。可是他的嘴巴已经忍不住问了出来:“赌什么?” “赌王守一下次进攻的目标,”苏曜微微一笑,“如果我押中了,你就负责说服陆公,让我一道出征。” *** 结果当然是陆诒输了。 前线的消息一传回徐州,陆诒就开始懊悔,明知道是苏曜的陷阱,为什么还要一脚踩进去? “后面的事就拜托了。”苏曜忍着笑,拍拍他的肩膀。 “怎么可能猜得这么准?你是王守肚子里的蛔虫吗?”陆诒还是难以置信。 他不但猜到王守进攻的地点,连宣武军的每一步行动都在他预料之中。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要是说我和王守挺熟,你信吗?”苏曜半开玩笑地说。 “不信。”陆诒断然回答。陆仲刚开始注意苏曜时就让人查过他的履历。他和王守没有任何交集。 陆诒答得这么坦率,倒让苏曜有点不好接话。愣了半天,他轻轻咳嗽一声,再次强调:“愿赌服输。” 自己应下的赌约,再怎么不情愿,也必须完成。陆诒只好一脸纠结地来劝父亲。 “你应该知道我对苏曜的安排。”听长子说明了来意,陆仲严肃地回答。 “知道,”陆诒硬着头皮说,“我早就拿他当妹夫看了。” “既然知道,你还想让他出战?万一有什么意外,阿沅的终身怎么办?” 对这个问题,陆诒早就想好了说辞:“阿爹相中苏曜的时候不是说了么,世道不太平,要找个有本事的人才护得住阿沅。既然是有才干的人就该给他发挥的机会,不然选他有什么意义?” 陆仲不说话了。儿子的考虑也有道理。 “要是真出了意外,”陆诒见父亲似乎有些意动,又嬉皮笑脸地加了一句,“我再给阿沅找个更好的。” 陆仲瞪他一眼。陆诒摸摸鼻子,嘿嘿笑了几声。 过了一会儿,陆诒又说:“阿曜要求去前线,说明他上进,是好事嘛。” 考虑良久,陆仲呼出一口气:“你觉得他有能力当你的副将吗?” “有有有!”陆诒连声道,“太有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八月,陆诒接到命令,率部开拔前线。 陆仲对儿子的能力十分了解,没有给他下过具体的指示,但是陆诒对自己的任务非常明确:打胜仗。 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达成这个目标并不容易,幸好苏曜也来了。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太正确了。 陆诒一向觉得自己也算善战之人,可是这次和苏曜一起作战,他经常自叹不如。苏曜已经不能用善战来形容了。这人简直是统兵的奇才。 凭心而论,王守出身不高,能走到今天这位置,绝对不是草包。宣武牙兵的战斗力也十分强悍,甚至还稍稍胜过武宁精锐。可是王守带领下的宣武精兵竟然被苏曜压制得完全发挥不出优势。起初陆诒还担心苏曜的经验,只让他带领偏师。没想到第一次交战,苏曜就在敌军变换阵形时发现一个缝隙,当机立断,率众突入,扰得宣武军阵脚大乱,硬生生为陆诒造出了一个战机。 同时他又很知道分寸。除了战场上需要的临时应变的情况,他很少独断专行,而是充分尊重陆诒的主帅身份。陆诒是明白人,苏曜肯配合他,他也投桃报李,给苏曜更多独立作战的机会。有时他甚至会根据作战需要,将主力分给苏曜统率。到初冬时,两人在河南神出鬼没,发动了几次奇袭,都取得了成功。 入冬之后,战事暂时停止。王守带着大部队撤回宋州过冬。预计要到开春,他才会卷土重来。 陆诒和苏曜也带着兵马回返徐州。由于两人出色的战绩,形势开始变得对武宁有利。泰宁节度使甚至答应在春天一起出兵对抗王守。 陆诒对苏曜的表现非常满意,路上多次表示要为他请功。苏曜自己倒不太看重这些战果。前世王守在他手上也没占过便宜,这一世他对王守的作战思路谙熟于胸,打得顺手是情理中事,并不值得骄傲。他考虑的反而是明年春天的战事。主战场如果仍在徐州,必然影响到来年春耕。也许应该以攻为守,主动出击。 “想什么呢?”陆诒丢给他一个牛皮水袋。 苏曜打开喝了一口,觉出味道不对,有些惊异地看向陆诒:“酒?” “嘘,小声点,”陆诒急忙冲他竖手指,“可不能那些兵知道主帅偷酒吃。” 苏曜失笑,原来他还知道行军途中不该吃酒。朝夕相处了几个月,他觉得陆诒这人着实有趣。说他吊儿郎当吧,关键时候他挺让人放心;说他靠得住,又时不时跳脱一下,让人哭笑不得。不过苏曜也不是拘于小节的人,向他举了下装着酒的水袋,就接连灌了好几口。 “阿爹打算把阿沅接回徐州过年。”结果陆诒下一句话直接让他把酒喷了出来。 还好陆诒反应快,往旁边一闪,才没被他喷个正着,但还是有零星的酒沫溅到脸上。 陆诒抹了把脸,斜眼看他:“我阿妹回来,你激动什么?” “不是激动。只是……有点意外。”苏曜掩饰道。他和沈盼在兖州见的最后一面,现在回想起来还颇觉尴尬。沈盼回了徐州,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碰见。到时候他该说什么啊? 陆诒看他表面上若无其事,但是耳朵有点发红,心情忽然变得很好。虽然他和陆仲都认为苏曜值得信任,有心撮合他和沈盼。然而苏曜性格太过沉稳,他们至今不能确定他对沈盼的想法,不敢和他贸然提起亲事。不过看了他刚才的反应,陆诒忽然觉得,事情好像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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