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自敏不知道从哪儿知道她这个爱好，在某一个非常平常的早晨来这里制造了一起“偶遇”事件。 那天她刚一进店门，店员就从柜台里出来了，手里还端着她每天必点的美式咖啡，笑容满面地送到她一直坐着的那个位置，靠窗第二个桌子上。 桌子前已经坐了个人。一身褐色长款风衣，右手撑在好看的下巴上，斜着身子坐着，两只长腿直直地伸在椅子外面，看到她的视线转过来，好整以暇地露出个略带慵懒的笑容。那个笑起来倒是纯良的人，朝着她挥了挥手，“亲爱的，这里！” 程月有差点在他那声带着明显撒娇意味的称呼中将自己手里的钱包扔到他脸上。店员却没发现她神情严肃，满脸带着羡慕的笑：“不打扰了，二位请慢用。” 程月有原地徘徊了一会儿，决定去好好问问他，所以坐了下去：“你怎么会来这里？” 叶自敏却伸了个懒腰，还是身上骨头都塌一半地倚在桌子上，一脸倦意地对着她发起了牢骚，“你每天起来这么早就为了来这里？”他啜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咖啡，“一杯美式，双糖双奶……这也太甜了吧……而且你居然真的天天就喝这一款？” 程月有抱臂问他：“你为什么来这里？还知道我每天点什么？” 为什么知道你来这里？这个嘛，是秘密。怎么知道你每天喝这种东西？拜托，我往那儿一站，露个笑脸，问问店员小姑娘每天跟从冰箱里走出来的那个人喜欢喝什么，不就一清二楚了。但是叶自敏当然也不会这样回答，于是他避重就轻地挑选了一下答案，又加工了一下：“我住的地方就在这旁边呢，你看到那儿没有？”他指着离咖啡店不远处的一栋公寓楼说，“我就住那儿。我有一天，凭栏远眺，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了这家店……这叫什么？这就是命运！是爱情的红线在冥冥之中把你我……哎，你别走……” 公寓楼看着近，少说也有六七百米，你叶二公子生了双千里眼，凭栏远眺能看到不起眼的一家店里坐着的不起眼的顾客，傻子也不会信。 这是第一次在这里遇到叶自敏。后来也遇到过，但显然这个时间点对叶自敏这种夜生活丰富的人而言实在是有心无力，所以一个星期里，他通常能挣扎着爬起来一次。而且即使在能爬起来的早晨里，他也往往是穿的一身休闲，倦容满面，不像平时能闹，只坐在她旁边桌，一会儿闭着眼眯一会儿，一会儿睁着眼看看她，其他的小动作倒是没有。等程月有到时间离开，他也半眯着眼睛回去补觉了。所以除了次次要提醒店员这不是她男朋友外，她对叶自敏的出现倒也没有太大的抗拒。 况且程月有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习惯。她向来是个固执的人。 今天她在这儿坐了二十分钟不到，叶自敏就出现了。他穿了套黑色西装，还戴了副墨镜，精神百倍地直接坐到她面前。 “你没有看新闻吧？”他把墨镜顺着鼻梁往下推一推，后来又干脆直接拿掉，以一种神秘的口吻问道。 他该不会是为了他那个写得像征婚广告一样的新闻跑到她面前嘚瑟吧？程月有冷淡地开口：“没有。” “没有就好。”叶自敏却拍拍自己胸口，松了口气的样子，“那你今天就别看新闻了啊……报纸也好电视也好，都别看了……” “为什么？” “说起来你都不敢相信！”叶自敏突然靠近——她下意识地往后倒去——朝着程月有勾了勾手指，示意她有话要说，“叶川老先生，居然砸钱给我买了一天的新闻……报纸，电视……我还在做梦呢，尹静云老太太打电话给我让我赶紧开电视，说她儿子就是上镜？” 叶川是叶老爷子的大名，至于“尹静云老太太”则是叶自敏亲妈。当时他在迷糊中打开电视，刚好是本市的早间新闻时间，然后他就看到自己出现在新闻里。准确来说，是自己被偷拍着上了电视。这把他气得睡意也没了，于是一肚子牢骚，过来找程月有说话。 “我完全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过我！”他努力回想起坐在办公桌前正满脸严肃的自己是在做什么，“我当时应该是捧着手机在玩游戏！叶川老先生真是下得去手，让人睁着眼瞎写……不过我确实还挺上镜的。” 程月有想起那张配图，桌子上的文件刚好遮住了他的手部，只看得到一张写满认真的俊脸，“角度选得好。” “什么？” “没什么。所以你爸花大价钱给你买了一条假新闻？” “话能这么说吗？”叶自敏这时居然难得有了几分羞赧，“虽然新闻里写得夸张了一点，用词稍微有那么一些浮夸，但是基本事实还是准确的。比如对我个人情况的介绍，就很写实啊……不过重点应该是和NYAC的合作才对吧！结果没提两句，全篇都用来老叶卖瓜了。” 原来他也知道。“你爸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什么用这种正面报道去挽回我的形象……又能怪我了？我和那个沈小姐根本都不熟，她自己发痴。” 沈小姐是二十岁的纯情女学生，第一次图新鲜去见识夜店，就遇到叶自敏。后来的事情，经过太多加工，传到程月有耳朵里就是叶自敏薄情寡义负心汉，花言巧语哄骗纯情小姑娘，人家小女生以为自己命好遇王子，没想到王子不负责，一时想不开要自杀。不过沈小姐幸运，还没实施就被父母撞破，问清缘由后，沈家父母决定上门讨个公道。叶老爷子虽然年轻时也风流成性，可向来处理得当，他又好面子，哪里经受得住被追上门骂没教好儿子的，差点气得昏过去。 又是赔礼又是致歉把沈家父母送出门后，将始作俑者叶自敏喊回来教训。叶二公子一进门就被叶老爷子用拐杖打得满客厅跑，这么闹了半天叶自敏才知道所为何事。然而沈小姐？他是真没印象。 他这个人虽然嘴花，却从不是乱许诺的人，大家都是成年人，各有所需，合不来就散，连虚情假意都算多余，他怎么会为了一时贪鲜去给自己招惹事端。后来被骂得急了，确实想起来有沈小姐这么一个人，挺清秀的一个小姑娘，和夜店格格不入，被几个醉酒的男人纠缠，急得要当场哭出来。他是出于好心，才上前搭救她，搂着肩膀一路将她带出去，还贴心招车送她回家。后来估计也说过几次话，但只是稀松平常的问候对白，连熟识都不算，怎么就会为了他寻死？不是发痴是什么？ 可是叶老爷子才不信这番比鬼话还要瞎的解释，更加坚定让他赶紧结婚收心。近来又看他对程月有确实上心，想着帮儿子一把，才出了这么个昏招。 “我发誓——我真没有对那个沈小姐做过什么。”叶自敏比了个作誓的手势，“而且，我决定和你结婚之后，也一直守身如玉。” “‘守身如玉’，是玉才能说。”程月有不轻不淡一句。 “我这是‘白玉微瑕’，‘瑕不掩瑜’。” “你这是不要脸，脸皮比城墙还厚。” 叶自敏听她这么说，反而眉开眼笑，“我还挺喜欢听你骂我的，虽然骂来骂去都这两句，也没什么新意。” 他这样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她，再搭配刚才说的话，真是十足的精神病患者，程月有真想一杯咖啡泼他脸上让他清醒清醒。“你心理不正常。” “那也是想你想的。我最近常梦到你呢，梦里你可黏我了，对我又是熊抱又是强吻，还好老太太电话打得及时，不然我就要失身了。” “我看你是头脑不清醒在说胡话，要不要‘喝’点咖啡提提神啊？”程月有眼神点一点咖啡杯，再警示他。 “我不喜欢咖啡，但是你要是喂我，我肯定不会拒绝。啊——”叶自敏说着就嘟起嘴往她这边靠。程月有没忍住，一只手盖在他脸上想把他推回去，结果却不防备被他亲了手心。 “你！”她怒目横视。 “我怎么了？”他笑得一脸无辜。 程月有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时间点刚好是上班高峰期，来来往往的人倒是不少。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你怎么整天那么多小动作啊？”下次在手上抹点老鼠药，能毒死你最好。 “小动作是什么意思？”叶自敏佯装不知，伸出一只手要去拉她，程月有赶忙将手缩到桌子下，瞪了他一眼。 “新闻里有没有写你脸皮厚招人嫌？” “没有，新闻求真，只写了我面相好人见人爱，和程家冷脸大小姐天造地设的一对。大小姐再不嫁我，明天我带着你一起上电视，全天二十四小时无间隙滚动播放叶二少相思成疾程小姐冷血无心的社会惨闻。”他满口尽是胡说。 “是吗，那不知道在这之后，拍到相思成疾叶二少夜会妙龄女郎的八卦杂志销量会不会突飞猛涨？可能市里明年的感动人物就有叶二少一位，毕竟心残志坚勇气可嘉。”或许是今天早上的咖啡太浓了点，让她振奋精神的同时嘴皮子也变得利索，又或者是“相思成疾”从叶自敏嘴里说出来无耻之极，所以程月有少有地反讥了他一句。否则以她平日里的性格，此时多半只会闭口不言权当没听到。 叶自敏原本挂在唇边浅浅的一抹笑在听得她的话后反而加深了许多，一双眼睛里，都是光亮，他笑着回道：“我倒不知道程小姐原来这么关注八卦消息，还是说程小姐太过关心我所以连这种没边没影的胡编新闻都往心里去？如果是这样，那程小姐放心，往后我再上八卦杂志封面，身边的妙龄女郎必定是叶太太一个人了。” 他把“叶太太”三个字咬得重，生怕她不知道在意指谁，而后又顿了顿，给她绘了幅蓝图，“到时候婚礼席摆三天，请各大媒体都来参加，前排腾一个拍照区，大小姐有多少套衣服就换多少套，让他们慢慢拍，连续登一个星期报纸头条，电视里也循环播放，让所有人都看看大小姐有多上镜。” 那岂不是会被全市人民骂神经病，骂有钱人家两个丑后辈结个婚毒害他们眼球，把大字报都糊你家墙上。 程月有低着头，在心里翻他白眼。 叶自敏看她又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撑着脸问：“你说说，你到底哪儿看不上我？论相貌，我长得还行吧，带出去不给你丢脸吧？论家世，我这个叶家二公子和你这个程家大小姐门当户对得很吧？性格？我觉得我俩性格挺搭的，你是哑巴，我是话痨，互补。那还有什么不合适的？” “第一，我经常记不清别人的长相，所以相貌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第二，程家和叶家再怎么匹配，和你和我都没有任何关系。第三，我不是哑巴，我不喜欢话痨。最后，你和我，除了性别，没有一处合适。” 程月有说完就站起来离开了，叶自敏也巴巴地跟在她后面。 “你还挺幽默啊。不过知道性别合适我就放心了，我看你整天对我拉着一张脸，还以为你压根不喜欢男人呢。” “喜不喜欢男人都不会喜欢你。”程月有在车门前停下，转过身对后面的人说。 “凡事别说得这么绝对啊，你也不知道哪天一觉睡醒会不会突然爱上……来，大小姐，我来给您开门。” 叶自敏殷勤地替她打开车门。等程月有坐进去，却看到他绕到另一边，也坐了进来。 “你做什么？”程月有问。 “你是去公司吧？那我也去。”叶自敏回答，好似他目前就职于程氏，今天只是搭个顺风车而已。他看程月有下一句就要拒绝，连忙指了指她的手表，“再不走就要迟到了！就算是大老板的女儿也不能上班迟到吧？” 程月有考量了一下和他继续纠缠下去要浪费掉的时间，选择了启动汽车。 等到了公司，叶自敏一路跟在她身后接受了程氏上上下下的注目礼。连一向见惯他出入程月有办公室的肖秘书都有些惊讶于他们早上一起出现在公司的场景。 “肖秘书，你把销售部昨天整理好的报表拿进来，”程月有吩咐着，“然后看好这扇门，闲杂人等不准入内。” 于是肖秘书在完成第一项任务后，对着正躺在她办公椅里，脚还搭着桌子角一边的“闲杂人等”做了个“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的恳求，“二公子，你就别为难我了，您对这儿也熟悉，随便找个地儿溜达着打发时间行不？” 说完将叶自敏拽起来。刚一坐下，她拍拍脑袋，“唉，你看我这记性！”给程理事的咖啡还没送进去呢。 叶自敏看出她的意图，抢在前面端起咖啡杯，“我来我来……你们大小姐啊就是口是心非，她说是那么说，不想让你们觉得她怠慢工作，其实心里巴不得我进去呢。你以为你是尽忠职守，其实是破坏你老板好姻缘知不知道？” 肖秘书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叶自敏已经端起咖啡敲开了身后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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