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餐依然在三个人之间沉默地进行着。 等吃到一半的时候,程广之又把手里的报纸抖落了几下,这次是从眼镜的上端空隙越过去看着程月有,“昨晚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福金湾那边的工程款项有些对不上,我回去做了一下校对。”程月有头也不抬地回答。 “这种小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做就好了,你现在主要精力应该是为自己多考虑。”程广之没有把话挑得太明,但是话里的暗示性还是很强。 “我自己没什么需要考虑的。”程月有油盐不进。 “你今年也有25了,差不多是应该结婚的年纪了。”程广之再进一步。 “结婚做什么?”程月有突然抬起头,但后面那句“等着离婚?”她忍了一下,就没能接着说出口。 如果要说,她也会说:“结婚之后等着离婚?等着丈夫出轨?再不然是等着丈夫把在外面生的孩子领回来自己帮忙抚养?幸运一点的,两个人一起过几年就分道扬镳。不幸的,明明彼此厌烦,却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妥协,捆绑在一起。到最后,心里除了憎恶和怨恨,什么都不剩,甚至连活着都觉得痛苦。”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像以往很多次,很多年那样,她只是又重新把目光移到自己面前的桌面上,听着程广之的大道理。 “你这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什么叫结婚做什么?你不结婚,以后难道在程氏工作一辈子?” 程月有原本想反驳一句,工作一辈子没什么不好,却突然想到叶自敏说的,即使她愿意,程氏未必能容得下她。 果不其然,程广之的下一句话就是:“你一个女孩子家,重要的是嫁个好人家,公司以后自然有你弟弟来管。” “咳咳咳……”程星有一边过滤着谈话内容一边喝着粥,却没想到程广之会这么堂而皇之说出这种话,一时慌张,呛到了。为了不让程月有讨厌自己,他这些年一直努力活得透明没有存在感,现在程广之这么一打算,程月有肯定讨厌死他。心里叫苦不迭,眼睛去搜寻对面人的神情,却发现她还是一如既往,冷着脸。 “你吃个饭慌什么,又没人和你抢。”程广之看着脸涨得通红的程星有,语气不轻不重的。 说完之后放下报纸,把视线往程月有那边移了点,“你这几年给自己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没这个必要。我看你就把手头的工作都放下,权当休个假。也趁着这段时间,好好考虑和自敏的事。如果把握不住,可就遇不到他这样好条件的了。” “我没想过以后要继承公司,我对这方面不感兴趣,也没有这个本事。姐……姐姐做得好,就让姐姐继续做下去。”程星有在“姐姐”两个字上放低了音量。 程月有从来都没有承认过他是弟弟,所以在她面前,他每次叫这两个字的时候总有些小心翼翼。 “你现在专心读书就好,别想那么多。”程广之对儿子的话不以为意,“你姐姐的事也不用你操心,以后自然有人照顾她。” “有人”指的当然是叶自敏。程星有撇撇嘴,他对这个已经被默认为“未来姑爷”和“未来姐夫”的人没什么好感。 他这几个月来接收到的有关于叶自敏的信息,除了叶自敏在之后的几次上门拜访顺便留下来吃饭时透露的“在国外完成学业后休息了两年,回国后在家里公司里帮忙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个人历程,其他的一部分可以从娱乐新闻版面获取。 本市最大的建筑行业龙头老大——叶氏集团——的新闻向来是被关注的焦点,何况还是最让人感兴趣的八卦新闻一类。所以叶氏集团二公子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向来算不上秘密。 不过最大的消息源供应者,还是程星有的朋友,陆清—— “我二表哥?对,前两年回来的。姨夫觉得国外太乱了,怕他闲下来整天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染了什么坏习惯。” “回来了也就那样吧,你应该也看到过,各种花边新闻,天天都有新花样。” “他呀,我觉得其他方面都挺好的,又高又帅,读书的时候学习也很好,人很聪明,不过确实爱玩了点。” “听我小姨每次的话,她现在主要就是着急表哥的婚事,希望他能收个心结婚。” ………… 如果借用陆灵的总结来说:“我表哥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就是没什么事业心,也不是什么秘密啊。” “不过结婚后说不定会浪子回头呢,就不知道你姐愿不愿意当这个让浪子回头的千古英雄了。”陆清又说。 可是依他来看,程月有对当英雄可没有什么兴趣。如果不是碍于程广之,他觉得程月有可能会在大门口贴上“狗可以畅行,叶自敏不得入内”的纸条。 只是叶自敏好像看不懂,程广之只觉得两个人般配。 只有他这个弟弟,一边闷闷地搅着粥,一边说出真相,“可是姐姐也不一定想被照顾啊。” “你还小,大人的事不懂。女孩子家总归是要嫁人的,不然在家里待到什么时候。” 程星有准备反驳,一抬头,看到程月有正看着他。眼睛黑白分明,没有情绪。程星有的心里突然有响起来的鼓声,心脏“噔噔”的,都要跳出胸膛。 他告诉自己要移开视线,身体却僵硬得不肯听从指令。 不过好在只有一瞬,程月有从他脸上收回目光。只留他耳朵里“嗡嗡”一片,仿佛身旁刚爆发一颗核弹。那句“姐姐愿意待一辈子都可以”也陡然湮灭。 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过自己。不是目不斜视将他当透明人一样忽略,而是像看程广之或者芳姨或者李叔那样看着他。虽然参不透意味,可是也依然让他欣喜万分。 程月有重新盯住碗,没有任何动作。 程星有才十七岁,高中都还没毕业,程广之就开始要为儿子做打算,深怕这个女儿藏了什么谋权的心思,着急着把她推出去,用她的婚姻来换自己和儿子家业的安稳。 也不应该意外。其实她早就想到了,无论她做了多少能做多好,程广之最后还是不会对她有什么另眼相看。为什么?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是女儿。 程氏集团从程广之父亲白手起家到,到在程广之手中慢慢发展扩大,不过五十多年的时间,但是它却早已和其他传承多少代的公司一样,被加盖上了一种印章——“男人的竞技场”。 而她这个女儿,或者说这些富贵人家的女儿们,“锦上添花”这四个字才是最精确的形容。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世佳公司现任董事林华珍,也是程月有最好朋友——边卉——的母亲,就是一个例外。林华珍在四十七岁的时候,淘汰了其他兄弟姐妹,成为了世佳的最高掌权者。但也不是轻轻松松就做到的成绩,她虽然能力较其他子女突出,但在世佳老爷子心中,长子才是最佳候选人,再不济,还有两个稍小一点的儿子,怎么想也是很难轮到林华珍的。 要说局面扭转的转机,还要说起林华珍当时与法学界大牛边昌的婚姻。边昌带给林华珍最多的也是她最缺乏的,是各界的人脉。而林华珍又凭借自己的财力主办了一系列公益慈善活动,短短几年内在赢得各种美誉的同时还获得了不少挂名公职。 于是以此为跳板,她用自己积累下来的人脉资源置换了进入世佳公司董事会的机会。这也为她之后施展才能,获得各界认可提供了最大的助力。 正是因为有林华珍的个例在前,所以当叶自敏找到她,不,应该说找上她的时候,她竟然也没有一丝意外。 这个世界总有人愿意为了金钱权力或者地位,去放弃一些东西,叶自敏愿意放弃的是婚姻。他以为程月有也会同样和他一样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程月有没有答应。不是因为她将婚姻看得有多珍重,恰恰相反,婚姻对她而言,一文不值。但是她也没有必要去拿这种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去换取另一样对她来说毫无吸引力的东西。 “程小姐,我来是有桩生意想和你做。” 这是那天叶自敏约见她后说的第一句话。 程月有原本以为他是代表叶氏来谈生意上的事,于是在电话里建议,他的公事可以直接来程氏,或者她也可以约定一个时间过去叶氏找他。 但是叶自敏执意要找一个“氛围不那么严肃”的地方,于是两个小时后,两个人在程氏楼下的一家咖啡店里见面。 程月有一进到他说的隔间里,就看到叶自敏穿了套合体的昂贵西装,头发细心整理好,脸上挂着会让年轻女孩心旌荡漾的微笑。 她在脑海里搜索有关眼前这个人的相关记忆,叶自敏开口说了那句话。 “您这是什么意思?”程月有关于他的记忆不算多,除开偶然听说的叶家错综复杂的家族关系和二公子本人的风月事,就只有参加交流活动时有过那么一两次简短的礼节性对话。而即使在和叶氏合作交涉时也从来没同他有过什么直接接触。 挂闲职的叶氏二公子从来都是没有正经生意要谈的。 当程月有意识到这一点时,叶自敏已经从放在桌子上的黑色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纸来,正放在她面前。 她看了一眼,白纸黑字印着硕大的标题——“婚前协议”,不像是二公子要谈的正经生意,倒像是什么家庭伦理电视剧的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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