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星有从进门到走到客厅的时间,刚好够他听完程月有说的最后一段话。他接收完“结婚”的信息后,脑袋里就只剩下空白一片,以至于没能发觉自己一张脸上尽是紧张和不安实在有些过火。 程月有为自己编排别人却被当事人听到,而少有地出现些窘迫的神色,所以站起身,朝着程广之微微点了个头就要上楼。不过她走得有些急,碰倒了程广之靠在沙发一侧的拐杖。 拐杖的出现源于程广之两年前出的那场不小的意外事故,伤到了他的一只腿,留下了些后遗症。 程月有似乎被拐杖倒地的那一声闷响惊到了,盯着地面出了一会儿神,才将那根程广之一直携带的拐杖扶起来。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客厅里的两个人才重新有了动作。 程广之摘下眼镜,略疲倦地扶住了额头。等他的晕眩稍微好了些,就看清程星有的满脸探询。 “你又怎么了?”程广之问他。 程星有想了一想,坐到他对面,“我刚刚听到,姐姐说要结婚?和谁?”他的第二个问题实在问得愚蠢,除了和叶自敏还能是和谁,但是从程广之那儿得到肯定回答后程星有还是花了些时间来反应。 “我们过两天要一起去叶家吃饭,你到时候可别又找不到人。” 为了照顾到两家同在读书的小孩,程广之和叶川原本商量好把两家的聚餐定在休息日,但是两家人行程安排上有差,好不容易才安排到同一天的空档。 上次不见人的状况后,程星有解释的是刚好轮到自己值日,又没带手机,所以回来晚了,也没能提前通知他们。所以程广之这次不仅提前打好招呼,更是做了强调。 程星有点头答应下来,心思却在别处。 他想到的是即使和程月有明明白白说了会放弃一切,她却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决定。如果说心里对她的固执有些失望,另一方面,他又抱着可能是自己对叶自敏有着偏见的希望,认为叶自敏也许并不如他所想那样差。 “怎么这么突然就要结婚了?他们也没认识很长时间……”算一算叶自敏第一次出现在程家,可能也就是两三个月之前的事,换算成星期,就觉得更是短暂。 何况如果他没记错,前些天程月有还在反驳程广之的结婚论,这才几天,态度就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认识也有大半年的时间了,该了解的都了解了,还突然什么。而且你姐姐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她要是不愿意,别人还能逼她么?” 是啊,主意大,以至于和他都做起生意来了。想起程月有开出的条件,程广之有些哑然。 不是因为程月有露出来的那点野心,其实说起来,他倒是欣赏在事业上有野心的人,虽然如果今天对他说那番话的是程星有,他会更欣慰。可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程广之不喜欢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不管是在公司还是在家庭里,他都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这种常年来身份地位上的毋庸置疑,对一个人心态上的影响是很大的。 所以程月有所做的是对他权威的一种破坏,这就和事情本身应该如何进展无关了,而转变成对他个人的挑战。 故而他心里其实觉得答应程月有的条件不是很为难的一件事,可是还是决意不那么快松口。 让孩子知道你是个会被抓到弱点的家长,对家庭安稳可没有什么好处。 然而没想到的是,一直以来听话的儿子也开始不省心。他听了程星有的话,还以为自己漏掉了什么反转性内容,让他重新说,结果这小子居然真的又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 “你们俩是串通好了要来气我是吧?”程广之这次没能按捺住自己的脾气,拔高了音量。 这边程星有却不明白他说的“串通”是什么意思,一脸的不明所以。 程广之没有注意到面前这个“同谋”的疑惑,只一味教训着,“一个翅膀硬了,结个婚要和我谈条件,一个还没成年呢,就在我面前提什么离家出走。我把你们两个养大,就是为了让你们和我作对是吧?好,你不继承程氏,我不敢勉强,不过要是你真有这么大决心,明年过了生日到十八岁,你就搬出去住,自己养活自己,省得过不舒坦还要看我脸色。” 程星有长这么大,甚少惹程广之生气。他一直是个听话的小孩,程广之喜欢孩子学习好,他就次次考试都拿第一,程广之希望他上了大学读经济类专业,他也正在为此努力。 程星有读过一篇文章,上面说,相比较母亲对孩子无私的爱,父亲的爱则会有一个前提——当这个孩子符合他的期望时。所以从公正的角度来看,如果要分析程广之的父爱分散程度,其实会得出他是稍稍偏向程星有的结论的。 但也正是因为一直以来程星有的顺从,于是当程星有出现反叛的一面时,对于程广之来说,难以接受的程度要远远大于程月有的顶撞。 但是程广之也是从程星有这个年纪走过来的,他知道十七岁的少年,正是浑身反骨,怀疑父母权威,最迷信自我的时期。因为他们已经开始迈向成人世界的道路,看得到这个世界的一角,却又因为经历得不够多,以为目前所视的范围就是整个世界。 他们还不完全懂得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却保留着孩童时期看童话故事而产生的对美好特有的想象力,对未来会有一种不可避免的盲目自信。如果这份自信恰好落在一个自小过着优越的物质生活,同时又足够聪明,能够将在自己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做到最好的十七岁少年身上,那么还会非常理所应当地翻倍。 程星有现在这个状态是听不进去大人劝解的话的,程广之虽然明白,可是却还是忍不住骂了他两句。不过骂过就算解气,他不想再争论下去,摸到拐杖就回房休息了,留下满腹疑惑无人解答的程星有在原地皱眉头。 程广之说程月有和他谈条件,程星有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程广之这里显然问不出来了。他看着程广之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知道着了什么魔,突然蹦出个直接去问程月有的想法。 可能是上次谈话中传递出来的那一丁儿信息,让他觉得其实程月有不如表面看起来冷漠,而且也不如自我估量中那般对他排斥。虽然极有可能只是错觉,可是他还是想着尝试一下。 他是想到什么就要去做的性格,一口气爬上楼,在程月有房间前没有犹豫地敲了门。只是等待的过程中生出了些犹豫和后悔掺杂的情绪,没听到任何回应后,程星有又再敲了两下,这次加上了自我介绍,“是我。” 里面还是没什么回应。程星有叹了口气正准备走开,听到程月有的声音,“进来。” 程月有站在窗户旁边,正面对着他,手里握着手机,后来又扔到床上。程星有只站在门口,并不敢走进去太多。 “有什么事吗?”她问。 想问她关于结婚的事,可是这个时候倒是打起了退堂鼓,话到嘴边就变了,“我刚刚,和他说了。” 程月有明白他在指什么,淡淡地回了声, “嗯。”程广之说话的音量够大,虽然听不清楚具体内容,却也能猜个大概。 “还有……你要结婚了?”程星有问得小心翼翼,怕她觉得自己多管闲事或者是八卦心太重,但是程月有只是眨了两下眼睛,并没有任何不耐烦地回答了他。 “嗯。” “你想结婚么?我不是对你指手画脚,就是单纯地,想问问。” 程月有不想和他谈论这个话题,她也不想和任何人谈论这个话题。就连边卉,她至今也没有透露消息。就是因为她知道边卉肯定会问上很多问题,其中就会包括这种。虽然她也知道边卉会理解她,可是她自己心里过不去,这样显得太可怜了不是么。 你要问她想不想结婚,自然是不想的。她对婚姻的不信任感太根深蒂固了,何况是和一个并没有感情的人呢。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不想”就能不去做的,现在对她来说,结婚就是这件她不得不去做的事。 “不想。”程月有此时却能很坦然地回答。或许是程星有抿住嘴角时,出现的那两道细小的,弯弯的褶沟,让他看上去像一只漂亮的猫,她才不知不觉说了真心话。 虽然实际上她本人,一点儿也不喜欢猫。 程星有得到答案后,却没有打破砂锅,问一系列诸如“为什么”的问题,只是点了点头,“但是你已经想清楚了,是不是?” “是。” “嗯,那就好,如果仔细考虑过,那就很好。”程星有觉得自己心里轻松了许多,脸上露出了些笑容。 程广之说得对,程月有如果不愿意,没有人能够逼她做什么。既然她确确实实想过这件事,最终还是做出了结婚的决定,那就应该相信她的选择。 虽然她说了不想结婚,可是程星有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不会事事都黑白分明,人不会时时都随心所欲。他才十几岁,所处的圈子也相对简单纯然,可有时都会遇到无奈的事,何况是在成人的生活中呢。 而且程广之说了,程月有开出了条件,即使程星有不知道这个条件到底是什么,却也没有清楚知道的必要了,因为他知道,程月有必然是做足了打算去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他不应该担心她。从他还是不记事的小孩子时他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又漂亮又聪明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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