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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酒这病症,自七八岁起便开始发作了,排除魏亭喂养她的时候掺了假药的嫌疑外,君伯思索了许久也找不到病灶源头,只是叮嘱拾酒,梦中诸事皆是云烟虚妄,不可驻足留恋。    但曾有一次,她自梦中房梁跌下,身上却留下了真实的淤青,她心中慌乱奇异,告知于师父。而君伯一边给她找药酒,一边还是支支吾吾地表达了一个中心思想:梦中诸事始终是另一方天地,与现下无关之事,切忌留神分心多管闲事便是。    后来,拾酒在自个儿屋里,一边给自己擦药酒,一边骂君伯是个庸医……    再后来,拾酒在梦中一般都安安分分的,虽也有些小磕碰,但都过一阵子都消除了,便习惯了。    窗外夜色如水,拾酒躺在床上,手抚上衣襟,内里藏着她的药包。    拾酒做梦多年,除了用石子砸偷窃的小贼,送眼盲的大娘过河,以及偷吃醉香楼新烤的乳猪外,还未插足过梦中诸事。    今次,她有些忐忑不安。    那夜梦中遇到的小姐名唤刘婉君,父亲早年到织染坊给人当学徒,辛勤劳作大半辈子攒下了好几家绸缎铺子,虽非富贵倾城,却有一份实在的殷实家业。可惜发妻积劳成疾,发迹之后便去了,膝下唯有一女,疼爱到了骨子里。    刘婉君人如其名,温婉娴静,手无缚鸡之力。噢,她贴身的那位身形高大的丫鬟,乃从小一起长大的,名也如其人,唤作高大。    刘婉君平时里待在闺房中学琴刺绣,鲜少出门。眼看着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听闻许多官家女儿都到城隍庙烧香拜佛求姻缘,刘老爹便让高大陪着她去一趟,希望能得月老眷顾一门美满姻缘。    接下来的故事俗套得如同戏文,刘婉君与那些官家小姐话不投机半句多,到后面的桃园赏花,漫天飞花之中,一道挺拔而清秀的身姿撞入眼帘。    那公子分花拂柳,翩翩然来到婉君跟前,弯腰作揖,“在下扬州朱府良义,惊扰小姐赏花,还望见谅。”朱良义笑得人畜无害,直直笑到了婉君心底去,如此,婉君的心底好像开出了一朵花,比那周遭的桃花更灿烂。    朱良义祖上曾出将入相,显赫一时,后迁至扬州,也是当地世家贵族。朱良义有一副好皮囊,一张如蜜滑舌,常派家中随从传书一封,赠花一株,跟婉君眉来眼去了好一段时间。    又一日,朱家少爷组织了一场大型踏春游园活动,邀请了扬州府上的公子小姐。还写了一封信,说多日不见,请婉君务必到场,以解相思。满园春色之中,公子佳人吹箫抚琴,吟诗作对,对上眼的还留下了手帕、玉佩做信物。    这满园春色都像是泡了酒一样,让人醉醺醺的,一醉醒来,婉君便和朱良义生米煮成了熟饭。初经人事,又娇滴滴的婉君懵了,豆大的眼泪直掉,朱良义在一旁故作懊悔状,说是这酒有问题,定是被人下了药,又信誓旦旦地跟婉君保证,寻得个良辰吉日便携礼上门提亲。    拾酒撅了噘嘴,这朱良义满嘴仁义道德,他的酒没问题,婉君的酒才是被下了药呢。转念,又对那药惊奇得很,世间竟有这等药物,怎地没听师父和师兄们提过呢?    婉君在家等了一日又一日,也未见朱良义上门提亲,心慌意乱,高大每每说要去朱府找那人,婉君也总是犹豫不决,想着那人许是被什么事缠着了,过几天就该来了。可怜的婉君等了一个多月,大梦醒了半分,月信迟了许久未来,缺心眼儿的高大也未察觉,只觉这小姐一日比一日憔悴,狠下心来要去朱府那儿探听探听消息去,若是能见到那人,定要把他拎到小姐跟前来。    拾酒心下叹了叹,真是个可怜儿的姑娘啊,实在架不住主仆二人的哀求。落胎在医者眼里,乃杀生大忌,但这朱良义万万是不会再与婉君一道,被人知道,婉君这名声毁了,孩子也没爹,也是作孽。帮婉君一把,应该不碍事吧?    拾酒这么想着,安慰着自己,第一次如此焦急地等待“入睡”。    一个时辰过去了。拾酒没睡着,翻了个身。    两个时辰过去了。拾酒没睡着,翻了个身。    三个时辰过去了。拾酒还是没睡着,一气之下把枕头扔到床尾去,坐起来发呆。    拾酒从小跟师兄弟们一起长大,性格养得有些男孩子气,调皮捣蛋的事儿从小没少干,每次答应师父或师兄不再犯,也转头就忘,大家也都由着她,从没有人与她计较过什么。    拾酒望望窗外渐渐泛白的天空,心中懊恼:这在婉君面前失约了呀。    山里的空气十分清新,带着泥土与青草的青涩香味,鸟儿也吱吱喳喳地在枝头叫个不停,青山的轮廓在迷雾和晨曦中,渐渐明晰。    魏亭尽职尽责地带师弟妹在堂前练功,拾酒内心想着事儿,招式有些无力。    “哎呀!”拾酒猛地被撂倒在地,抬眼一看,圆润的魏亭弯着腰,眯着眼看着她,“小师妹,你这马步是刚学的么,我这么轻轻一撂,你就倒了,日后行走江湖你可别说你是青山派的,也别说我教的你,脸都要被你丢光喽!”    拾酒揉着痛处,嘟囔着:“青山派和你本就没有什么脸面嘛……”    “你说什么呐?小丫头片子!”说着手掌带风扫过去,拾酒急忙右手撑地,翻身出去,躲在则方身后,魏亭左脚一转追着过去,则方右臂举起挡住魏亭。    “师兄你这一掌,我挡着都有些疼,师妹哪能受得住?”则方给拾酒一个眼色,让她站好,“拾酒不懂事,我让她在一边好好练着。”    拾酒躲在林则方背后,不以为意。    “则方,你别护着她,在山里不练功,日后有的她好受的!”    则方看看魏亭,又看看拾酒,说:“小师妹,可听见了?”    拾酒撅了噘嘴,没好气地说听见了听见了,师兄你们好唠叨!    “你还不服气!则云练功比你晚这么多年,基本功都比你扎实得多!”魏亭气得跳脚,作势又要来打她。    拾酒急忙站到林则云旁边练功。    林则云心下偷笑,用眼睛瞟了一眼,又赶紧目不斜视,一招一式,装作毫不含糊的样子。    “师弟,你这马步扎得好稳啊,刚刚那一记,是内功的哪一式来着?”拾酒平日里老喜欢“调戏”这位比自己大一些的师弟。    “你说二师兄也真是的,大师兄都下山啦,还这么认真做什么?”    “哎,也不知道大师兄到哪里了。”    “师弟呀,乌冬公子家真的很有钱么?他们家小姐真会看上……我们师兄?”    “哎呀!糟了,这……这不会给我们带个嫂子回来吧?”    林则云依旧不发声,仍沉浸在练功吐纳之中。    “哎,你怎么不说话呀?到底听没听呀,师姐说话也不听?”    林则云终于缓缓转头看了一眼拾酒,俄而又目无表情转过头去。    “拾酒。”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    “嗯?”    “你好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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