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粥后,又用了些药,拾酒本不想睡,害怕自己又回去青山了,想着自己调息一下便好,只是始终挡不住这药劲。 这一觉醒来,天已经全黑了,拾酒右手轻握拳,用手指骨敲了敲混沌的脑袋。 还在白鹿山庄的别苑,拾酒心下疑惑:这些日子来,梦境与现实的穿梭不再如从前般顺利了,难不成自己的病要好了? 但如今她更担心此案,便按下心头之惑,想要去找白非也或延芳问个清楚。 “嘶——”拾酒刚想下床,扯到了心肺,又惹来一阵疼痛,许是自己从前未曾受过这样的伤,身子骨不大能撑住,便又依据君伯教过的口诀调息内力。 一刻钟后,拾酒抚着心口,缓慢地出了房门,往白非也书房走去。 快到门口之时,便见到明远急冲冲地跑过来,喊了声“拾酒姑娘好”,便进了房门。 拾酒慢他些许步才到,听见他们在说柳有方。 “柳有方怎么了?可是查到了什么?”拾酒一手搭在门上,焦急地问。 白非也回过头来,示意她赶紧过来坐下,节制有礼地说:“姑娘受伤尚未痊愈,怎好跑出来?” “无事无事,我调息下经脉便好,我方才听见你们在说柳有方,可是有什么发现?” 白非也点了点头:“明远,你来说。” 少年应了声:“是,公子。” 白非也吩咐明远彻查柳有方后,弟子们找了许多消息贩子,得到的都是些他奉公守法、两袖清风的消息,并无奇怪之处。 除了两名弟子在前门盯梢外,明远一直待在柳府的后门。但是仆人出入,倒都合理有序,挑不出错处。唯有刚过申时,有人推了木车,送瓜果来。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粗衣草鞋,身形消瘦,拉着一大车子的瓜果,却不见他吃力,亦没有满头大汗。甚至,柳府开门,让他进去之时,他并无半点弯腰巴结对方的意思。 拾酒想了想:“所以,这人不算得是真正的农夫,若真是个普通的送瓜果的,拉着一大车东西,定是吃力的,面对这些赏饭吃的大户人家,哪怕是仆人,也会低三下四地说话。” 明远点了点头,继续道:“我见那人实在可疑,便继续守在后门,不一会,他走出来,警醒地往四周探望之后,才继续推车木车走了。我叫上了彭律跟着他走,发现他并未往菜市走。” “那他可是往张凌府邸去了?”拾酒怀疑,此人是来通风报信的。 明远摇了摇头:“他也未往宰相府去,而是在城中绕了许多路。想是他已经发现了我们。” “难不成是调虎离山之计?” 明远点了点头:“姑娘所言不差,我们走后,便有一人从后门出来,直奔了宰相府,幸而我们留了王奎,人我们已经带回来了。” “跟张府有关?”拾酒迫不及待地文,她的直觉很是强烈,那张凌并非表面上那般正直。 “王奎发了信号,在那人将到宰相府之时,我们抓住了他,他当即要把信纸吞下肚子,我们抢了下来。” “上面写了什么?” 明远又摇了摇头:“纸上什么都没有,白纸一张。” 白非也一句话都没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公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做?”明远问。 “需得速战速决,今日我们将崔姑娘的孩子抢了回来,抓了刀客,如今还把柳府送信之人扣押了,想必如今张相爷已经要对我们下手了。” “我们应还有些时间,毕竟别苑隐蔽,他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 “明远,你可把那张信纸交与我看看?”拾酒突然问。 “拾酒姑娘,可上面什么都没写呢。” “先交与我看看,往日我在药材典志中见过,有些纸张经过特殊的草药浸泡,纸上笔墨会隐去,需得再次浸润草药,才会显形。” “明远,拿出来罢。” 拾酒拿过信纸,这纸张还很皱,缺了些边角,还有些泛黄,拾酒用鼻子仔细嗅了嗅。 “姑娘可有发现?”白非也问。 “白公子,别苑之中可有药房,我需得磨制些药水。” “自是有的,我带你去。”说着,便带着拾酒去药房。 拾酒努力回忆着书上的内容,在药房中挑到了需要的药材,便捣鼓起来。 白非也就坐在灯旁陪她,听她一会儿拉开药柜取药,一会儿用水洗药,一会儿用药臼碾药,竟觉得这些声音很动听、很踏实,就像他在白鹿山庄听雨禅一般。 拾酒忙活着手中的活计,偶一抬眼,看见公子安静地坐在那儿。烛火将他白玉般的脸庞照得像和煦的晨光,俊眉之下,微微眨眼,明知看不见,却觉着满眼都是星华。笔挺好看的鼻子下,是同样如同脸庞温润般的唇,都说薄唇的人凉薄,而公子的唇则刚刚好,永远噙着淡淡的笑,让人忍不住想亲一亲。 慢着,亲一亲?拾酒被自己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连忙在心里说:色即是空,色即是空…… 半个时辰后,在药水中浸泡过后的纸张,终于显出了笔墨。 “信上所言何物?”白非也问拾酒。 “信上说,既然事情已败露,需即斩乱麻,明日一早上朝便定罪刘清量,判决江东,让一切尘埃落定,另外……另外,要先杀何公子,消灭证据。” “这封信被我们截了,宰相府那边必然已经知晓,他们一定会对子鉴兄先行下手。” “好在你一早别让人暗中保护何公子。但是,他们明日在朝会便要将一切做成实案了,我们现在能找谁呢?赵乾洐?” “不可,赵乾洐当年在西南受过山庄的恩不假,只是,他应未有如此胆气……”白非也心里想了想,说不定赵乾洐亦是张凌的人。“为今之计,只有一人可入宫面圣,陈情一切。” 拾酒心领神会:“何公子。” 白非也点了点头:“走。” —— 缘因审理卖官案,虽已快到戌时,但大理寺仍然灯火通明。 何乐原正在写陈词,刘清量卖官之多,实数触目惊心。身居高位,却尸位素餐,官官勾结,把控朝政,自己心爱的袅袅,正是被这些人给害死的…… 年轻的探花郎抬起头,望了一眼夜空中的明月,他的下巴长满了胡茬,而双眼布满血丝,细看还有混浊的泪痕在周围,他轻轻喊了声:袅袅……声音连同心瓣儿,碎了一地。 有人扣门,然后端着食盒走进来,毕恭毕敬地说:“大人,您今日没有用午饭,请多少用些晚饭吧,这案子明日便要结了,还请大人振作一二。” 何乐原把自己从悲伤的情绪中暂时拉回来,那差吏把食盒打开,取出一碗米饭,一碟小炒肉、一碟小菜,又递过一双筷子给何乐原,“大人,请快些吃吧,不然凉了。” “嗯,多谢。”说毕,何乐原端起米饭,夹了一筷小炒肉,正要往嘴里送。 忽地有人喊了一句:“不要吃!” 何乐原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说话的正是拾酒。 那差吏见事态败露,立马从腰后掏出一把匕首,往何乐原扎去,一把折扇从门外飞入,刚好砸中他使刀的手,匕首应声落地。见此情形,差吏便咬破了含在嘴里的毒/药自尽了。 何乐原在一旁早已傻了眼,哆哆嗦嗦地说:“这……这人为何要、要杀我?” 拾酒咽了下口水,手颤着想去摸那差吏的鼻息,她还未接触过死人,有些怕。只觉有人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只一瞬间便松开,去摸差吏的脖颈,白非也缓缓起身:“人已经没了。” 何乐原以为这是刘清量派来的,嘴里喃喃着:“刘清量这个小人,害死了袅袅,如今又容不下我了,待我此身事了,我自会去陪袅袅……” 拾酒回过头:“何公子,此人并非是刘府派来的,应是张凌派来的。” 何乐原愣了一瞬,复而摇了摇头:“姑娘怎可说出如此顽笑来?老师待我恩重如山,又怎会是老师派来的?” “他不单派人杀你,他还杀了你的袅袅!”拾酒气冲冲地说。 “拾酒姑娘,你救了子鉴,感激不尽,但绝不可随意污蔑老师,他可是两朝元老,铮铮贤臣。”说着还要朝天作个揖。 “哎!我……白公子,你来与他说。”拾酒刚刚激动,拉扯到伤处,疼得不行。 “子鉴兄,这几日我们查到了许多线索,与目前的调查结果大相径庭,事态紧急,此处还请子鉴兄与我们边走边说。” “慕秋,到底是何事?我们要去哪里?”见白非也如此严肃,何乐原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去面圣。” “面圣?这……”何乐原有些懵。 “何公子,劳烦你赶紧跟我们走吧,再留在此处,指不定还有危险。”拾酒焦急道。 —— 疾驰的马车上,拾酒默念口诀调息,听完白非也叙述的何乐原愣了很久,许久才问出一句:“袅袅果还留了我们的骨肉在世?孩子在哪儿?”满眼的颓丧中,夹杂着一丝哀求,好似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 “孩子于半年前出生,按日子算,是你尚在金陵时怀上的,如今正在别苑里,我让人好生照料着。” 拾酒刚好练完一轮,抬眼看何乐原,这人比方才在大理寺的模样更落魄、更无力。 “何公子,愿你能振作起来,如今只有你能让真相大白,还崔姑娘一个公道了。”拾酒好言相劝道。 何乐原没有答话,把头埋进自己撑于双膝的手上,像是在逃避什么。 “轰隆——轰隆隆”雷声响彻京城,闪电把这夜空照得惨白,马车在笔直的路上飞奔着,终点是——皇权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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