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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月又过了半旬,连田嫂的汉子都将木姜和谢三郎的事看了个明白,于是一早田嫂拉住要上楼的木姜,问:“你和谢老板怎么回事?”    木姜端着盆子,望着田嫂不说话。    楼里人多嘴杂,田嫂将她扯到后院的角落里,拉着她的手说:“好闺女,你这是,动情了?”    木姜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那谢老板呢?谢老板怎么说?”    木姜沉默。    “难道他就在这当一辈子小倌?你就在这当一辈子下人?”    “三爷,他……”    田嫂接过她手里的铜盆,说了贴己话:“傻丫头!谢老板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你瞧瞧西西姑娘走了才多久,他便忘了个彻底?今日你又沉迷进去,等他腻了,倦了,你该如何是好?”    木姜知道田嫂是为她好,在这楼里有人愿意同她说这些话已经是交了心了,她知道她不能沉沦进去,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可她守不住自己的心,明知前面是悬崖峭壁,也要赌一赌跳下去能否逢到一处世外桃源。    “何况,谢老板这情况,马夫人死了,楼主岂会任凭他在楼里吃白饭?还不得找一个有钱有势的寡夫人包了他?到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木姜动了下唇,“我会努力存钱,把他赎出去。”    田嫂点点她脑袋,恨不得将这个榆木脑袋戳穿:“我的小姑娘,你知道些什么,谢老板是官娼,是皇帝亲批赦令的,哪里赎的走?除非皇帝大赦天下,不然谢老板就算是死也不能爬出,更不用说楼主还给他们下了蛊,这前有狼,后有虎,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这么个厉害的?”    谢三郎这日恹恹的坐在门跟前,小厮送来了楼主赏的一个月的解药,但搁在那,并不想吃,黑棕的丸子在阳光的照射下,表面的药渣子层层叠叠,他看了看,一时兴起,拿了镊子将它慢慢的捣碎。    楚江红刚梳洗打扮完,吃了那药,扶了扶头发丝儿便走了出来。    对面立了个讨厌鬼,好心情也败了个低,于是他翻了白眼,没个好气:“哟,谢老板在忙呢!”他款款走进一瞅,上下打量了谢三郎一眼:“瞧不出,你还有这本事呢,研究药理呢!”  谢三郎背对他,并不理会。    楚江红凑上前去看,总觉得他手里的药有些熟悉,醍醐灌顶间,小声尖叫道:“你疯了,不要命了?”    谢三郎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来,将药碎子拾掇在草纸里:“没疯呢,就是想看看。”    楚江红猛地拽住他的胳膊:“你想走?”    谢三郎扭头,反问:“你不想?”    谁不想?谁他妈的想当小倌!    楚江红也动了心思,扭头看了看周围,凑到他跟前:“那你有什么法子?”    法子么?谢三郎扯嘴笑,快好了一半,但他就是不想和楚江红讲。    楚江红急了,拉住要进屋的谢三郎,威胁道:“好啊,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去和楼主说,反正我跑不了,你也别想跑!”    谢三郎回头,目光一凛,收了往日好逸恶劳的样子,漂亮的眉眼之间染了几分煞气,但他还是笑着,将手里草纸包好的东西向上抛了抛,盯着他。    楚江红有点没底气,这样的谢三郎他第一次看到,太陌生了,他吞了吞口水,强鼓起气:“我说的是真的!你别以为我良善!”    谢三郎自顾自的坐在绣凳上,翘起二郎腿,伸手倒了一杯茶,端着,摩挲着茶沿,无所谓道:“你去告啊,你去看楼主是信你,还是信我?”    楚江红瞧着他这副软硬不吃的样子便觉得气急,他跺脚,去拉门。    “解药在楼主身上。”    谢三郎饮了一口凉透了的茶,对着那人说。    “咋们各凭本事,谁也别招惹谁。”    楚江红回头,眼睛转了转,终究是沉默了。    木姜上楼,难得看见谢三郎规规矩矩的坐在那,捏了本书在那看。    再一凑近前去,果然,书页是倒着的,那人正在发呆呢!    “三爷?”木姜掺了热茶,递了过去。    谢三郎入梦初醒,鼻子里全是药丸子的草木味儿,有些苦,他捏了捏手里的草纸包,接过茶盏,“忙完了?”    水是刚上的,茶也滚烫,谢三郎握在手里像没知觉一样,还是木姜指着茶问:“三郎,茶不烫么?”    手的知觉才像活了一样,贴入骨髓的疼,红的耀眼的皮,谢三郎看着,将茶盏搁到一边,站起来,“木姜,我们出去一趟。”    城西药铺的大夫生着一颗八卦的心。    他第一次看到木姜,就觉得这女子长得柔白静美,可惜已经有了重伤在床却身材高大的夫君。  可这一次……    和她一起来的男人,沈腰潘鬓,虽是男子,美貌却让女子恍然失色,连药铺里木匾刚上的红漆都黯淡了三分。    可真是国色天香。    就是走路行事,像个纨绔的公子哥儿。    大夫瞧了瞧姑娘,又看了看谢三郎,最后摸着自己的胡须,暗叹,不错,两个夫君都是人中龙凤。    哎呀,嘿嘿,他又发现不得了的事。    谢三郎皱着眉,只觉得这个大夫眉眼猥琐的很,他使了眼色,要木姜跟在他身上后,又掏出了捣碎的药丸递给大夫。    “看看,这都是什么药?”    大夫接过去,用手轻轻扇了扇,嗅了嗅,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半夏、甘草、菊花、蒲荷、栀子、黄连,还有一味,待老朽再闻闻。”    “这些药是做什么用的?”    大夫闻了闻,伸出小指在药渣里沾了点儿,含在嘴里,“这些嘛…恩…清热下火的…诶诶诶,不对,怎么中原还有这个东西?我…我再看看。”    谢三郎着急,“依你看,这是什么?”    木姜觉得谢三郎状态很不对,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焦躁,烦闷,平日里的浪荡风流劲儿少了大半,一时之间觉得他有些陌生。    “蛊虫。”大夫将东西掷到一边,闭着眼,骂道:“什么下做东西都往这拿?”    谢三郎望着那草纸里破碎的药丸,重复道:“蛊虫?”    大夫半睁一只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小倌楼来的?”    谢三郎沉默。    大夫闭眼:“这东西也只有长安城的百香楼有了,要是老朽猜的不错,应该是百姓楼楼主用来拿捏你们的东西吧。”    谢三郎仍旧是沉默,木姜担心的看了他一眼。    “回去吧,你们刚入百香楼便吃了药,一月不吃,全身红肿化脓,我虽为医者,却也不是事事都能掌握在手里,只能劝公子一句,好死不如赖活着。”    谢三郎冷笑一声:“你既然治不好我,说这些话有什么用?这折腾人的事可是你经受过得?”  他说完,转身就走。    大夫叹了口气,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大夫。”木姜仍留在那。    大夫头都没抬,劝道:“走吧,都是一个理儿。”    “大夫,我想问一下,为什么解药还会是蛊虫?”    大夫抬眼,遇到一个明眼人了,他停了一下,看了看周围,依旧人来人往,没有半点异状。    “自小倌,姑娘一入百香楼,他们便给吃了一个蛊虫,这便是母蛊,母蛊靠食子蛊而活,若没有子蛊,便吃人的心脏,蛊毒入体,便全身红肿化脓而死,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木姜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那种样子是不是和花柳病很像?”    大夫惊道:“你怎么知道?”    木姜觉得自己被卷入一个无底的旋涡之中,周边都是漆黑一片,没有边际,她气如游丝,“那,这种病发作,被当成,花柳病的,有么?”    “按理来说,应该是有的……诶,姑娘,别晕啦,诶,来人,来人啊!……”    “母后,我能去看看父皇么?”木姜拉着母后绣着牡丹的芙蓉色宫装,腕间烟霞色的珊瑚珠摸上去微微发凉。    她低头,头上珠翠摇曳,摸着木姜的脑袋,望进那漫漫垂纱,秋水眸难掩悲色:“妍儿乖,父皇身体不好,你进去了小心惹你父皇生气。”    木姜摇头,“母后,妍儿不会,妍儿乖乖的,唱歌给父皇听好么?父皇最喜欢听妍儿唱歌了。”  皇后将她的手搭在她脑袋上,欲言又止,最终忍了眼泪,弯唇道:“妍儿真乖。”    “母后,父皇什么时候病会好?”    “等桃花开了吧。”    “母后骗人,桃花都谢了。”    不知长安城里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风沙,木姜一眯眼,手里的锦绣被落空了,周围安静极了。  她半睁眼,喊:“母后?”    空旷的宫殿只有她的脚步声。    声嘶力竭的咳嗽声从内室里传来,她拂过一层层垂纱,看见她的父皇躺在明黄雍容华贵的锦榻上,伸着手喊:“水,拿水来。”    木姜提着裙摆环视,人呢,宫里的人呢!    “水……”声音越来越低。    她赶忙倒了水,走到父皇的跟前,捧到他嘴边。    皇帝像是渴极了,他一双枯的像鹰爪的手抓着杯子的边缘,灌了进去,直到身体有了丝力气,他终于抬头道:“妍儿,你来了!”    脸,早已不能称作是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红色的疱疹,不断的往外渗出脓血,木姜吓的厉害,失了手中的力气,杯子乒乒乓乓的滚到青石板上。    “妍儿!”那手像染了一层血皮,颤巍巍的伸了过来。    木姜吓得后退,跌倒在地上,哆哆嗦嗦:“不,不,你不是父皇。”    她扯着垂纱,不断后退,却碰着一双坚硬的东西。    回头一看,太子全身是血,手里握着一柄砍瘸了的剑,向她笑道:“还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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