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陆府,吴歌径直走到陆修的书房前,稳定了一下心绪,敲了敲门。 没人应。 吴歌转过身,正思忖着陆修是不是已经走了,忽听身后门吱呀一声打开:“阿歌,你找我?” 吴歌回头,正是陆修。他神色自若,丝毫不见半分惊慌。 “阿公,我刚从娘家归来,阿娘托我给您带了些她家乡的特产,我怕您待会儿就不在家了,才急急忙忙送了过来。”说着,吴歌笑盈盈拿出从吴府随意拿的几样江南特产。 “你娘是江南人?”陆修笑了笑。 “是啊。”吴歌答道。 陆修又笑了笑,侧过身:“帮我放进来吧。” “是。”吴歌镇定地迈进了书房,放好她带过来的特产,转身正见陆修站在门边背着手看着她。 “看你眉目间,倒是丝毫没有江南人的气息啊。”陆修笑意不明。 吴歌愣了愣,有些不自在地笑笑:“大概是自小在北方长大,像父亲比较多吧。” 陆修看着她没有说话,微带笑意的神情却让吴歌倍感压迫。 “阿公,”吴歌定了定神,开口道,“阿歌有一事相求。” “嗯?”陆修道,“何事,但说无妨。” “今日我回娘家时,府上的管家突遭恶徒杀害,现下府上人心惶惶。” “管家被杀?”陆修微微皱眉,“去衙门报案了么?” “派人去了。”吴歌见陆修镇定自若,好像当真什么也不知道。 “你觉得,凶手会是什么人?”陆修看着吴歌。 吴歌愣了愣,她没想到陆修会这么问。 “我也毫无头绪,那人并未偷府中东西,想必不是强盗。也可能是管家私结的仇家吧。”吴歌答。 “是吗。”陆修似是在自言自语,半晌又说,“吴将军刚过世不久,吴府现在只剩女眷当家。你是想让我派些守卫过去保护?” 陆修果然老练沉着,看上去对于管家被杀这件事毫不知情,还主动提出派人过去保护。 吴歌心里暗道,行凶之人去保护幸存之人,岂不笑话?不过若是陆家人去保护,虽有些险,但如此一来陆家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伤害吴府其他人了。这也不失为一种好计策。 “阿歌正有此意。”吴歌答,“还请阿公成全。” 陆修“嗯”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今晚我会调些人过去。” 吴歌不知再说什么好,这一通问话并未问出什么结果。 现在她没有证据证明杀管家的是陆府的人,就算要摊牌,她也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又嫁入了陆府,就算陆修真的承认,她又能如何?说不定还会被禁足关押。 于是告了声退,退了出去。烦恼与茫然在心中蔓延开来。 陆煜见着吴歌时,她正从书房走出。 她眉头紧蹙,看上去魂不守舍。 陆煜走上前:“阿歌,你去找爹爹了?” 吴歌闻声抬头,愣了半刻,答道:“哦,是啊,今日回了趟吴府,阿娘叫我带了些江南特产给阿公。” 陆煜道:“姑娘们回娘家都要住上好几天,你怎么当日就回了?” 吴歌叹了口气:“我本也想多住些天,可家里的管家突然遇害,我赶回来,也是想让阿公帮忙调些守卫去吴府。” “什么?有人遇害?”陆煜皱起眉,“其他人呢,有伤着么?” “除了管家,其他人都没事。”吴歌回答。 “嗯……”陆煜沉思了一会,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我爹同意调守卫了?” “嗯。”吴歌偏过头瞧着陆煜,“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没有。”陆煜摇摇头不再说话,但他的神情却在吴歌心里种下一颗刺。 两人慢慢踱步在陆府的后院中,有一阵子都没有说话,似乎各怀心事。 走到一处熟悉的院墙下,两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院墙下堆着几叠长满草的石砖,砖上斑驳的水痕,如同岁月不经意流淌过的痕迹。 院墙边种着一株杏花树。 吴歌记得他们小的时候,就是以这株杏花树作为相约的地点。 那时候,她和公孙晟在墙外,陆煜在墙内。她和公孙晟在墙外催促陆煜出来,陆煜便搬来几块石砖,垫着脚翻过院墙。 春天的时候杏花树开满花,一树火红,在微醺的风里招招摇摇落到墙外,总有几片会落到吴歌和公孙晟的脑袋上。杏花疏影里,吴歌记得陆煜翻过院墙的身影。 后来,陆煜翻院墙被陆修发现了,挨了一顿骂,相约的地点便换成后院有个小洞的石墙。院墙下那堆石砖被放在杏花树下再没人去动。 再后来,那个小洞陆煜也钻不过去了,公孙晟也日日被禁闭在皇宫中学如何当一个称职的东宫之主,不再有时间陪着吴歌在墙外等着。 “阿煜,今晚我们出去走走吧。”吴歌笑着指着那堆砖,“你好久都没从这儿翻出去了,来试试?” 陆煜笑着摸摸吴歌的头,脚下轻点,右手微微扶上院墙檐,身姿轻盈地翻了过去。 “和小时候整个人趴在墙檐上慢慢跳下去的倒霉样子完全不一样啊。”吴歌自言自语道。 “别说我了,阿歌,你也快过来吧。” 吴歌听见陆煜在墙那边喊着,忽然觉得心情轻松了许多。有的时候,思虑过度最是无用,在找到解决方法前,不妨先放一放空。 吴歌有些笨拙地爬上了墙头,往下看一眼,离地面还是有些高的。 陆煜在地上笑盈盈看着她:“快跳吧,我接着你。” 她有些怯怯。一是自己的腿伤还没完全好,再是这些时日养着伤,吃的好喝的好怕是又长了几斤肉,跳下去陆煜也不一定接得住她。 “阿歌,跳下来啊,我接得到你的。”陆煜张着双臂看着骑在墙头上的吴歌。 吴歌摇摇头:“我已经预见到把自己摔坏的结局。” 陆煜耸耸肩:“你再不跳我就把你拉下来。” 吴歌闻言马上飞身而下,正落在陆煜怀里。 “果然有些沉了。”陆煜假装苦恼地皱皱眉。 吴歌狠狠掐了陆煜一下。 “嘶!” 夕阳西下的岩城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辉中,陆煜和吴歌出了城,坐在郦水边。水在残阳柔柔的光晕中被染得很均匀,风过漾起一层层橙红色的波澜。 “那时候我们就总是这样坐在水边一下午一句话也不说。”陆煜抬手在眼前划了划,似是在抚着对岸光秃秃的杨柳,“你也不唱歌。你为什么不唱歌了呢?” “因为你说你听腻了啊。”吴歌漫不经心说道。 陆煜怔了怔,笑了声,“原来你还记得啊。” 吴歌记得,陆煜也记得。 他记得公孙晟还没被关在皇宫的时候,他们两个男孩子在水里追来追去,吴歌就坐在岸边哼着歌。 后来公孙晟走了,只剩两人的郦水边寂静了许多,没人陪陆煜戏水,他就也坐在岸边。 吴歌喜欢哼吴夫人教她的江南小调,有时陆煜也跟着哼。两人也会像以前一样聊聊天打打闹闹,但更多的时候是并排坐着看着远方,谁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有一天,吴歌说:“以后我也不能出来玩了,我是将军之女,不仅要学女红,还得学剑,很忙呢。” 陆煜转头看着她,眼里的失落毫无遮掩。 “怎么,以后没有人给你哼歌你很难过?” 陆煜有些赌气地转头:“反正我也听腻了。” 吴歌没有说话,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吴歌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这么早?”陆煜也站起来。 “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少了,现在好好道个别吧。”话罢吴歌转身,郑重地朝陆煜挥挥手,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剩陆煜在水边愣了好久,才想起来,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这么早”。 虽然他们还会再见,但陆煜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戏本子里的送别的人。在戏本子里,友人即将去遥远的京城,而送别的人跟友人在水边永别。 想着自己在永别的时候,说的是“这么早”这样不痛不痒的话,他突然难过得快哭出来。 思及此处,陆煜哑然笑笑:“当时我说听腻了都是赌气的玩笑话,你也当真啊?”说着,往水里扔了颗石子,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吴歌盯着那圈一层层散开的水纹,没有作声。 待水面重新静了下来,吴歌问陆煜:“你想听吗?” 陆煜诚恳地点点头。 吴歌张开嘴哼起一首阿娘教她的江南小调。 “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歌声随着夕阳的沉落渐渐飘远,郦水上摆渡的渔家也哼着哼着,虽是不同的调子,混在一起却也别有风情。 “吴歌,吴歌就是江南的歌谣的意思吧。” “你的名字是你娘起的么?” “你说,江南真的很美么。” “大概是比岩城还美的地方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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