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街上没有一个人,千岚的马车一路前行,直抵陆府。 书房里灯影绰绰。 千岚抬手,叩了两下门,里面传来一个沉闷的男声:“进来。” 走进屋内,陆修正坐在案前,低头翻看着书卷。 “什么事?”陆修头也不抬地说。 “陆修。”千岚启唇。 听见声音,陆修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不稳,随即,缓缓抬头:“皇后娘娘。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在江边暗藏了军器。”千岚看着陆修的双眼。 陆修愣了两秒,笑起来:“既然皇后娘娘都知道了,直接禀告圣上将我抓起来不就行了。” “圣上遇刺的案子,你也是最大的嫌疑人。”千岚说,“晟儿将此事压下,也是看在阿煜的份上,希望你能早些回头。” “太子殿下将此事压下,应该是知道,此事与我无关吧?”陆修说,“我不过是公孙绎的挡箭牌。” “公孙绎的王妃,是吴都林家人。”千岚说,“我本以为,此事与林贵妃有关,可我前日已去探过她口风,此事却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也不一定与公孙绎无关。”陆修说,“行刺圣上的,不是我。我们小太子,不过是被公孙绎摆了一道。” “可你却是当真对圣上存有异心。”千岚说。 陆修扯起嘴角冷笑了声:“二十多年了,你还是这么一副以为能看穿我似的高傲样子。” 千岚没有答话,她移开视线,看向案边的灯烛:“可不是么。二十多年了,你还是喜欢,把烛台摆在右手边。” 陆修忽然愤怒地站起身,挥袖将烛台打翻在地。 “皇后娘娘此番来,是来羞辱臣的么?” “退出这场闹剧吧,陆修。”千岚直直盯着陆修,“只要你愿意重新支持朝廷,将公孙绎赶回江南,之前的一切,既往不咎。” 陆修看着眼前的女人。她面容已老去,却依旧是那么好看。 而她的眼神,也依旧是那么决绝狠心,跟二十二年前一模一样。 二十二年前,他就要去提亲了,他深爱的女人却说要嫁给别人。 她无所谓地笑着说:“有的事情,我们没有能力去改变。或许我跟你之间,本就没有缘分。” 她笑得很释然,他却想要狠命从这笑里掘出一丝丝伤感与不舍来。 “为什么要放弃呢,”那天夜里他歇斯底里地问,“我们明明可以去跟公孙昊说清楚,明明可以让公孙昊取消婚约,为什么一定要放弃呢。” “那婚约是公孙昊亲自向圣上提出的。” “那又怎么样?我们跟他说清楚,他能理解的。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私奔,什么功名利禄,都不重要,不如就与你亡命天涯。” 她抬起头:“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但你别傻了,我嫁给公孙昊是心甘情愿的。他是太子,将来我能成为皇后,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亡命天涯呢。” 他觉得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凉水,寒意刺入骨髓。 “千岚,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从来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她眼神坚定狠绝。 “我不相信。”他的眸子黯淡下来,无力道。 他想起雨夜同她一起读书,屋外雨声滴滴答答。两人合用一案,他坐她左边,帮她将烛台移到自己右手边。这样,她写字的时候,笔的影子就不会挡住了视线。 他想起他看她在陆府的杏花树下跳舞,她衣带翻飞,风过杏花落成雨。她眸色如水,说千岚此生舞姿,只给你一人看。 他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她的一颦一笑。他不肯相信,千岚会是这样势利而又薄情之人,可眼前人的目光,却让他感到陌生。 “千岚,当初是你负了我,如今你有什么立场来劝我退出这场闹剧?”陆修直直看着千岚。 “你没有胜算。”千岚说,“我来劝你退出,不过是不想看你一步步跌入万丈深渊。” “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胜算?” “吴郡兵兵力强盛,且不说你不一定能赢,就算你赢了,兵力也已折损殆尽,到那时,伐北军回护岩城,朝廷的兵力足以击溃你。” 陆修冷笑:“既然你觉得我没有胜算,为什么还要来劝我?直接看我败得一败涂地岂不更好?” “我说过,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踏入万丈深……” “够了!”陆修抽出身后的剑,直直指向千岚,“从你背叛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被你推入万丈深渊,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假慈悲地要来拉我一把?你来劝我,无非是怕我用我的军队鱼死网破将岩城搅入战端!” “既是我负你,你何不将仇全部报在我身上?”千岚声音微颤,她缓缓走上前,将胸口抵在陆修握着的那把剑的剑口,“我是这样一个趋利附势背叛了你,此刻还假慈悲的女子,你何不一剑杀了我,以解心头之恨?” 此番话过,陆修竟真的将剑头往前推了分毫。他的手微抖,剑身发出轻微的颤音。 片刻,陆修却将剑狠狠掷于地下,他看着眼前的女人,说道:“你走吧,千岚。我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我走上这条路,不只是因为你。你知道胤儿,是怎么死的么?” 千岚闻言,眸光微闪,寒意和恐惧自心中生起。 陆修一把推开书房门,径直走了出去。 西风忽然呼啸而来。 春天的夜里,煦风和和。吴歌坐在床边轻轻摇着扇子。 “阿煜啊,这府里闷得很,我们出去溜达一圈吧。”吴歌恹恹道。 陆煜看了她一眼,熄了案上的灯。 “怎么这么早就熄灯了,乏了?”吴歌问道。 陆煜坐到榻边,望着她。 整个屋子里,只有窗下的月光和眼前人的双眼是亮着的。陆煜侧对着窗,闪烁湿润的眼神包裹着吴歌。 他渐渐靠近,温柔地吻了吻吴歌的唇,轻轻启齿道:“好啊,现在我就带你出去。” 吴歌疑惑地偏偏头,小声道:“可柳月就在门外守着,我怕她跟着我们……” “我们从另一条路走。”陆煜勾起嘴角,将吴歌拉起来,为她披了件寒衣。 陆煜走到床后的墙边,小心翼翼移开墙上的一幅山水画。 画后面是一块隔板,陆煜小心地扳开隔板的木扣,又小心翻开隔板,赫然出现一个四四方方的洞,那洞被密密麻麻的藤枝掩着。 吴歌瞪着大眼看看那洞,又看看陆煜,重重对他点了两下头,扒开藤枝钻墙而出。 陆煜重新挂好画,也钻到墙外,从外面捣鼓一阵挂好隔板。隔板从外面看和墙的颜色一模一样。陆煜再把被扒开的藤枝归了位,若不扒开藤条,还真看不出这墙另有玄机。 墙外就是后院,后院的门上蹲着一个黑影,是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 吴歌正要说什么,却见那黑衣人对陆煜点点头,跳出门外。 陆煜拉着吴歌鬼鬼祟祟开了门溜出去。 “多谢了。”陆煜对一身黑衣站在门外的聂青折说道。 聂青折耸耸肩:“引开几个侍卫罢了,不难。太子派来的人,也帮了些小忙。” 吴歌瞪大眼看着聂青折,原来这一切早有预谋。 “大小姐。”聂青折看着吴歌微微笑了笑。 “你们去吧,我守在这儿,盯着柳月。”聂青折说。 陆煜再次拱手感谢,拉上吴歌快步离开。 因时辰并不很晚,街上人不少,两人混在人群中倒也很自在。 “怎么回事?”吴歌问,“你们还早早商量过了?” “今日我在府外见到了聂青折,想是他不知你会不会出府,就一直在府外等着。我便与他说好,晚上掩护我们出府。” 吴歌了然,原来聂青折之前也能一直暗暗跟在她身边,竟是因这样整日守在府外。 吴歌又问:“那个洞府里没人知道么?” “连我爹都不知道。”陆煜弯起嘴角,“那是我小时候被关禁闭时,每天晚上偷偷起来凿洞,花了三个月凿出来的。” 吴歌扑哧一下笑了:“没想到你还有这癖好。” 陆煜难得见她这样笑,不禁望着她失了会儿神。 “我们去哪儿?”吴歌伸出手在陆煜眼前晃了晃。 “出城。”陆煜说,“吴郡兵应该到了,我父亲却毫无动作。我想去陆家护城军军营附近看看。” 正值盛春,骊水之上,画舫来来往往,歌舞嬉笑不绝于耳,灯火鲜艳如霓。 陆煜走到一座画舫前,一个青衣男子站在船前等着他们。 “杨先生。”陆煜拱手。 “陆公子,陆夫人,请上船。”杨盛扬起手,微笑温婉如玉。 三人坐在只有他们的画舫之上,往城东驶去。城东,便是陆家军营的驻扎地。 “杨先生,我小时候好像见过你。”吴歌说。 “是的。”杨盛回答,“太子殿下幼时,圣上就吩咐我护卫在殿下身边。殿下每次出宫与你们见面,我都偷偷跟在你们身后。” “怪不得圣上放心太子殿下一次次出来跟我们玩,原来杨先生一直在暗中保护。”陆煜笑道。 吴歌听了此话,心道那小时候做的那些调皮事儿岂不都被看见了?想到此处她有些不好意思,不禁轻轻咳嗽一声,转头望向窗外。 忽然,她觉得有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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