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晟从战栗中醒过来时,躺在一个阴寒的岩洞里。 洞底铺着厚厚的草垫,可他摔得还是有些疼。 他抬头看了看石壁上自己掉进来的隧道口,只是漆黑一片,像是要把人吸了进去。洞顶的一条缝透进来微弱的月光,借着微光他勉强能看清岩洞里的布置。 几年前,他跟着母亲千岚来过一次这里,凭着记忆,他找到了烛台和火石。燃起烛火,他终于将四周的环境看得清楚。 岩洞里只有一张木案和一个软垫,木案上面胡乱散落了些书卷。 他想起跟母亲一起来这岩洞里时,母亲跟他说起这岩洞的由来。 说是建初年间先皇在世时,身为二皇子的公孙昊,在息云山游玩之时发现了这个岩洞。他好奇之下进去看,发现此洞深邃而开扩,幽静而隐蔽。岩洞绵延六里,正到皇宫后面。 公孙昊秘密找了工匠,命他们在当年自己的寝宫云黎宫之下挖出一条通往岩洞的隧道。 后来,大皇子公孙殷为稳固太子之位,趁皇帝南巡,清洗宫中与他关系对立的皇子和权臣。那件事被称为建初血案,毫无防备的皇子和公卿们被预谋已久的公孙殷清除殆尽。 二皇子公孙昊带着搜集的一些证据,通过这条秘密隧道逃到了岩洞,躲过一劫。 待皇帝南巡归来,公孙昊带着证据重返皇宫,在修昭殿上痛斥公孙殷的罪行。 最后,公孙殷被废,公孙昊成为了新的太子。 当年通往岩洞的云黎宫,便是现在的泉阳宫,改了名罢。 这个岩洞的存在,公孙昊只告诉了当时的太子妃千岚。 几年前千岚带着公孙晟见了他父皇当年逃匿躲藏的地方,希望他在日后遇险时能有条生路。 如今,公孙晟只身坐在洞里唯一的木案前,唯有案上的一点烛火和洞隙透进来的月光伴他左右。他仿佛重复了父亲当年仓皇逃亡的故事,却没有父亲一手的证据和把握。他心中只有愤恨和迷茫,不知道在恨那个闯入泉阳宫的陆修,还是在恨命运。 他翻看着案上的书卷。虽是在看,却什么也未看进去。 岩洞的远方有滴滴答答的水声,单一又烦闷的水声。公孙晟站起身,往水声的方向走去。他看见水从岩石缝隙滴落,落进潺潺的水沟里。水沟里的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公孙晟吹熄灯烛,躺到草席,和衣而卧。 息云山上息云寺里,释音为灯添着油。 听见佛堂的门底掠过风声,他转头向来人:“你们来了啊。” “释音师父。”吴歌走到释音面前。 释音看了眼吴歌手中拿着的盒子:“你是来拿钥匙的?” 吴歌点点头:“我们……还想在这儿避一晚。” “好。”释音也没问什么,转身带着他们进了里屋。 三人坐下后,释音又让小僧给两人煮了热茶,待小僧将茶端上来,他方才让小僧退下,起身去拿钥匙。 他轻轻推开墙边的暗格,拿出一个木盒。盒子里躺着一把同样铸有黑纹的铁钥匙。 吴歌接过钥匙,拿起盒子的锁就要打开,释音抓住了她的手:“等等。” 吴歌疑惑地看着他。 “阿歌,一旦你打开这匣子,你的一生会就此改变,你可能再也回不到过去。” 释音说道,“你可是想好了?” “难道说,这盒子里是个什么秘密?” “难说。”释音说道,“但令尊将盒子交给我时,曾说过这里面可能是改变你命运的东西。” 吴歌有些茫然地盯着手里的盒子。 母亲将匣子给她的时候,也说过要做好准备方可打开匣子。 而此时此刻的她,脑海里只有江边亮如白昼的大火,泉阳宫的一地鲜血,躺在陆修怀里的皇后娘娘,因旧伤殡天的圣上,以及突然刺进陆修胸口的息石匕首。 她真的做好了准备么? 她确是需要时间,先好好理一理这个长夜发生的一切。 吴歌将钥匙收回衣袋,说道:“那我明日再打开。” 吴歌拿出陆修给她的陆家印,说道:“陆修突然被杀,证据全部指向我,陆煜根本听不进去我的话。”吴歌轻轻抚摩玉印上的“陆”字,“陆修将此印交给我,让我带给陆煜。他本还想告诉我太子的下落,可话说一半竟突然死了。” “公孙绎。”聂青折接过了她的话,“能杀了他,又不想让我们知道太子下落的,只有公孙绎。” “一开始,我还没有想到。可在泉阳宫,公孙绎开口就道,我杀了陆修是因对东朝一片赤诚,让陆煜不要怪罪。这看似在为我开脱的话语,却是要理所当然把杀陆修的‘罪名’扣在我头上。”吴歌说。 公孙绎这一有些刻意的举动,让吴歌不得不怀疑他。 “可是,若公孙绎想杀太子,他应该也想知道太子去了哪里。”吴歌一边喃喃道一边敲着自己的脑袋。 聂青折看着她,心莫名有些紧揪。 他抓住吴歌敲着脑袋的手:“不要想了,你先去休息一会。休息好了,我与你一起查清这一切。” 释音也点点头:“对,多想无益,先去休息吧。” 吴歌和聂青折一起走去客房,天越来越亮,寺里传来一声鸡鸣。 吴歌停下了步子,抬起头看着泛白的天空,似乎在忍着什么。 聂青折给她披上黑色宽厚的斗篷,伸出手探到她的头发,却又收回了手。 “大小姐,回房休息吧。” 吴歌转头看着他:“自从我嫁入陆府,就没人再叫过我大小姐了。” “你永远都是吴府的大小姐。”聂青折看着她。 吴歌看着聂青折,不禁疑惑,他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忠于吴府,忠于她的父亲。 若说他是为了给吴羿报仇,不管从哪方面看,陆修都很有可能就是她的杀父仇人。可如今陆修已死,他却依然陪在自己身边。 吴歌觉得有些安心,虽然自己和聂青折只认识不过小半年,却有种相识已久的信任感。 “一直忘记问你,你既然从小生在寺庙,又为何后来要跟着我爹?” “释音师父看我没什么潜心修佛的念头,也不想我一生困于寺中,在我九岁时将我送到吴将军身边历练。吴将军不忍我上战场,时时将我带在身边,带我习武,教我军法。我喜欢到处乱跑,吴将军就又给了我这个送密信的差事。” 吴歌点头道:“谢谢你。” “啊?” 吴歌笑笑:“你今日一定也很累了,早些休息,明早见。”她脱下身上的斗篷,递给聂青折,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客房。 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吴歌被急促的敲门吵醒。她揉了揉眼,听见门外是聂青折在喊她。 打开门,聂青折有些着急地拉着她道:“我们得赶紧离开。” 吴歌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是公孙绎和陆煜找来了?” 聂青折答道:“是柳月。我看见她混在香客里进寺了。” “柳月?”吴歌有些惊讶,“她怎么会来?” “难道是陆修死了,她又投奔了公孙绎?” “也许吧。柳月知道我跟释音师父关系密切,定会带人来寻我。”吴歌说道,“我们走。” 聂青折拉着她跳上屋顶。两人猫着腰在屋顶行走着,行至一处偏僻小道,方才跳下。 “我们去哪?”聂青折问。 吴歌犹豫了半晌,说:“我想进一趟城。” “你疯了?城里现在到处是公孙绎和陆公子的眼线。” “圣上昨夜驾崩,我很担心岩城的形势,而且,太子可能也还在城里。”吴歌说。 “好,那我们走。”聂青折拉着吴歌正要翻出寺庙的院墙,忽然听见身后一女子的喊叫:“他们在这!” 闻声,聂青折和吴歌飞快往巷子里跑去,却被巷子里几个游客打扮的人拦下。 “少夫人。”柳月走上前来。 吴歌看着她冷嘲道:“怎么,陆修死了,你又开始给公孙绎当奴才了?” 柳月淡笑道:“我不过是在帮少爷找少夫人罢。” 吴歌瞳孔紧了紧:“阿煜?” “阿歌。”陆煜从柳月身后走上前来。 吴歌看着他,眼里尽是复杂的情绪。 “你竟然找柳月帮忙。”她说,“你忘了在拂月客栈发生的事么?” “我不过是利用她找你罢,”陆煜拉过她的手,“跟我回去。” “我不是你的杀父仇人么。”吴歌冷言。 “你从不是我的仇人。”陆煜说,“昨夜我只是责你太冲动。” 吴歌挣开他的手,道:“你打算带我回去做什么?将我关在府里?” “现在朝局如此乱,你待在府里也比较安全。” 吴歌闻言步步后退:“我不能跟你回去。” 吴歌话罢,拉起聂青折转身就跑。 陆煜身边的一个属下忽然抽出剑往吴歌的方向刺去,陆煜一惊,着急之下伸手就去抢剑,刹那之间,剑刃从他掌间擦过,鲜血飞溅,而剑被他掌力劈到地上,哐当一声。 吴歌闻声回头,见陆煜一手血,刚停下脚步,却被聂青折一把拉走:“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吴歌被聂青折拖出了寺庙,陆煜握着受伤的手,愣愣看着吴歌离去的方向。 “少爷,你怎能放走杀害将军的凶手!”出剑之人着急道。 陆煜也不顾右手受伤,一拳打在了那人胸口,那人踉跄后退。 “她是我的发妻,你怎敢随意对她出剑?”他声音带着愠怒,低沉而有力,慑得出剑之人不再敢说什么。 “回去告诉所有人,寻找少夫人的时候,若敢伤她分毫,拿命偿还。”陆煜冷冷丢下这番话,挥袖而去。 吴歌和聂青折沿着小路,一路跑到山腰,聂青折才肯把吴歌的手放开。 吴歌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说:“阿煜他流了好多血,我得回去看看他……”说完就想回头,聂青折有些恼,大喊一声:“吴歌!” 吴歌怔在原地,这是聂青折第一次叫她本名。她回头看着他,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怒意。 他走到吴歌面前:“大小姐,你一直都很理智,怎么现在这么冲动?你想想,岩城形势尚未明了,陆煜也不知会不会信你。万一他将你当成杀父仇人,你现在回去,就是笼中之鸟,怎么查清真相,给吴将军给圣上一个交代?” 吴歌冷静了下来,垂下头:“对不起,我只是从没见过他受伤,有些担心。” 聂青折见她满脸愧疚,也消了火,语气软了下来:“你若回去了,陆公子为你受的伤就是白费。在这儿休息一下,我们再赶路。” 息云山的林子里有鸟声,春天一点一点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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