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猫跟狗都有了》 顾慕白/文　　　　第一章　　　　二零一六年十二月，寒冬料峭，A市历经着据称有史以来最冷的冬天。　　许如陪老太太吃完早饭，又叮嘱张嫂今天务必去药店买感冒药回来，这才挎上包、骑车出门。　　走在路上等红灯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这几天有些过敏，昨天本来可以早些回家买药，刘欣欣身体不舒服，被老公提前接回了家，许如便替她盯了一晚上晚自习。刘欣欣带的重点班在一楼，她带的普通班在二楼，昨晚跑上跑下，现在她的腿还有点酸疼。　　不管怎样，今晚一定要买到过敏药。　　　　骑车到校门口，前面有两个男生推着山地车晃晃悠悠地挡住了去路。许如辨认了会，竟然是自己班的学生，邢恺跟周泽。他俩都是走读生，晚自习后来去自由，许如经常看到他们晚上结伴回家，遇到天气不好也有在学校住的时候。　　周泽单手操作了会手机，对旁边的人说：“我媳妇儿微信说她姨妈痛。”　　许如很快听到邢恺笑了一声，说话漫不经心地，“有种就让她十个月别来姨妈。”　　在她带十班之前，主任特别说了几个男生的名字，让她平时多管教一些，别让他们把班里风气带坏了，其中一个名字就是邢恺。　　　　二中对学生管理没有隔壁一中那么严格，学生恋爱也不是完全禁止，只要不耽误学业，老师心知肚明却不会点破。她刚张了张嘴，门岗小齐忽然出声喊住她：“许老师，来上班啊。”　　许如点了点头，视线转回去的时候，前面的男生也都转过头来。见到她，周泽显然又心虚又紧张，“……许老师。”许如笑了笑往邢恺身上看去，他轻蹙起眉头，喊人也有点不情愿。许如没怎么在意，拐进车棚去锁车子。　　　　她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邢恺跟周泽也刚落座。教室后面调皮捣蛋的男生发现了她，瞬间装模作样地拿出语文课本大声朗读。　　“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许如穿过过道往前，声浪也一层层推至前方。她经过讲台时对上几个心不在焉看过来的视线，又走到另一边。　　路过邢恺身边时，他就在桌子上趴着一动不动，课本都没拿出来。她抬手在他桌子上敲了敲，邢恺抬眼看她，手还在桌下垂着，完全没把她这个班主任当回事。　　许如说：“跟我出来一下。”　　余光看到好友被叫出去，周泽一边大声朗读，视线已经追到门外。　　　　面前高大的男孩子垂眸看着她，趾高气扬地如同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想起上次家长会邢恺的奶奶拉着她手让她多照顾孙子的话，许如微仰着头对上他的眼睛，“邢恺，高二第一学期马上就快结束，现在是学习的大好时期，你看班上的其他同学都在咬牙努力，你既然都起床来了学校，坐在教室里就背会书，否则还不如在家睡个囫囵觉。你奶奶年纪大了，就你这么一个孙子，她希望你以后能考上一个好大学，老师也希望如此。学习上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我会帮你解决。”　　“老师你多大啊？”　　“什么？”　　邢恺笑了声，“我听说你才二十四，比我们也大不了多少。那么你觉得，你高中毕业这几年过去，发生了什么大变化，能让我这种学生也考上一所好大学？我们不是楼下四班。”　　　　“是，”许如承认，“四班是我带过最轻松的一批学生。但高一入学时，你们跟他们的差距是很小的，只要肯努力，还是有追得上去的可能。你不努力一把，怎么知道你最好能做到什么程度？还什么都没做就喊着放弃、不可能，不像男子汉吧？”　　邢恺忽然沉默，似乎在思索，过了会，他搓了搓脸，“等你再工作几年就不会说这些话，我们这些人是已经被老师放弃了的。我先进去了，外面挺冷的。”　　　　许如被他一噎，他步子又大，等她反应过来，邢恺人已经消失在门口。她在外面站了一会才又进去，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十七岁的小男生说阅历浅。　　　　早读结束，许如在办公室见到刘欣欣，她先是上来道了谢，然后又说要拜托许如一件事。　　“怎么了？”　　刘欣欣叹了口气，“我们家苏苏比较内向，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就跟我这个班主任说了。刚刚不是月考成绩出来了吗，她英语考了年级第一，问问能不能当你的课代表，看起来她挺喜欢你的。”　　刘欣欣说的苏苏是四班的尖子生苏颖。小女孩长得模样不错，成绩又好，就是性格太内向。想起每次遇到提问难题，苏颖悄悄望着自己、跃跃欲试的眼睛，许如没有拒绝的理由。　　　　午饭时刘欣欣跟她闲聊，不免又跟她重提老话茬，“许如，趁你现在还年轻、脸蛋漂亮，赶快再找个可靠的男人嫁掉吧，你总在你婆婆家待着也不是办法，跟婆婆关系再亲，那也不是亲妈，好多事都不自在的。而且就算老太太对你很照顾，你也不至于要搭上自己一辈子吧，你跟聂昌都离婚了，他死了你也没义务替他尽孝。”　　许如嘴里的饭菜顿时没了味道，刘欣欣见她神色自觉失言，低头吃起上午同事送的豆子，在嘴里嚼得嘎嘣响。　　许如到最后也没表态。　　　　下午给四班上完英语课，许如宣布了新的英语课代表是苏颖。　　苏颖坐在座位上笑得有点羞涩，许如也跟着笑了，抱着他们的随堂作业往外走，苏颖赶紧追了出来。　　“许老师。”　　许如回头，看着小跑过来微微有些喘的女孩子。　　“老师我帮你送到办公室吧。”　　苏颖又瘦又小，许如有些于心不忍，只分给她一半。　　　　“邢恺！篮球带了没有啊？！”身后这时传来男生的呼喊。　　许如循声望去，看到从楼梯口涌现的十班学生，成群结队地笑着闹着，十班下一节是体育课，也怪不得他们这么高兴。有看到她身影的学生微微鞠躬远远地跟她打招呼，许如冲他们晃了晃手掌。　　　　收回视线的时候，许如扫到身旁苏颖的眼神。带着点留恋，含了丝羞涩，直到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移开。苏颖回头对上许如的视线，一怔以后迅速低下了头。　　该不会……　　不过许如没有多问，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心思浅，想什么全部写在脸上，同时脸皮薄，别人说不得过分的话。像苏颖这样的学生，自制力强、勤奋刻苦，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分得清主次轻重，应该不会做不计后果的事情。想到这里许如才放了心。　　　　今天刘欣欣没再早走，还承诺帮她盯着十班的晚自习。许如道了谢，想到家里还在生病的老人，下午下班时间一到就收拾东西走了。　　学校距小区有些远，等她在路上的药店买了过敏药跟维C、骑车到小区楼下，天已经完全黑了。小区门口有个公交站，许如路过的时候看到有个老太太趴在站牌上自言自语，她声音苍老，说的不知是方言还是什么，许如后背一阵发麻，快步走了过去。她胆子是有点小。　　上楼的时候忽然想起刘欣欣的话，劝她快点再婚的话。　　或许是时候考虑了。　　　　老太太这次感冒很严重，许如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张嫂在收拾客厅里满地的卫生纸。　　“阿姨，我回来了。”　　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打了个喷嚏，满腹抱怨，“小如你可回来了，阿姨身体太难受了，喘不过气、睡不着觉，这可怎么办哟？”　　许如挂好外套，去厨房倒了杯热水递给她，温声道，“张嫂今天新拿的药吃了吗？感冒就是得这样折腾几天的，您多喝点热水，好得快。”　　老太太点头，看到她身上的衣服，却马上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你怎么穿这么少？会感冒不说，你们学校那么多男老师、男学生，你又这么年轻漂亮，得多注意啊。”　　“阿姨您想什么呢？”许如转过身，她衣服穿得一点都不少，比起其他女老师，简直可以算保守了。老太太现在还把她当成有夫之妇看待，时刻提醒她要跟异性保持距离。　　　　张嫂刚刚把卫生纸装进几个塑料袋，许如赶紧过去提起，“我下楼去扔吧。”　　许如开门的时候，老太太对着她的背影喊了句：“一会赶紧上来换件衣服，邵家的人今晚过来。”　　说到邵家，那是聂昌父亲年轻时犯下的一桩错误。如今人也死了，老太太却还要把他当初出轨的对象跟留在外面的儿子招呼到家里作客。许如还从来没见过邵家人，虽然之前老太太提过多次了，他们一直没有过来。　　　　许如这次等电梯等了格外久，像这样的高档小区，如果有任何情况会耽误大家使用电梯，物业都会提前打好招呼，她住进这里两年来，从来没遇到这样的情况。　　电梯在十一层整整停了五分钟才慢吞吞下来。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许如迈出去的腿却因为电梯里的景象立刻收了回来。　　电梯里有三个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跟一对年轻情侣。许如的视线只胶在那对情侣身上，他们正在电梯角落忘情拥吻着，电梯门打开了他们仍旧沉浸忘情。　　许如一瞬间明白了电梯会停那么久的理由。　　　　她顿觉尴尬，快步走进去转过身，努力忽略身后情侣的气息。　　紧紧盯着电梯上的红色数字，头顶却忽然传来一声低笑，紧接着，一道夹着调侃的男声在她耳边说：“小姐，注意身体啊。”　　这声音低沉磁性，许如猜测应该是电梯里那位对小情侣亲热行为视若无睹的人。　　　　他话中别有深意。许如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两袋用过的卫生纸，脸一下子红到耳根。　　身后却没再出声了。　　到了一楼，许如几乎是逃出去的。　　　　上去的时候，老太太说的邵家人还没来。许如拿起桌上的一盒药膏，去了洗手间。她兜头脱掉浅色的毛衣，对着镜子抹药。上身有的地儿被她睡觉时不经意挠破了，这会涂上药还有点疼。　　肚子上、胸前抹好了，后背却有点难。　　她挤了点药膏正要抹，洗手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她转身的时候还以为是张嫂，待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男人时，愣了三秒以后紧紧捂住了嘴巴。　　　　门口的男人很明显也没预料到推开门会见到这么一番景象。眼前的女人下半身穿了条深色长裤，上半身却只穿了胸衣，毛衣被丢在一旁。她身材纤细，小腹平坦，胳膊却有些瘦了，一只横在胸前，遮住身前风景。　　眼睛在她脸上停留几秒才移开，他已经认出她是刚刚电梯里落荒而逃的那个女人。没想到这么巧，他心里笑了一声。　　没有转身走开，他抬脚进来，关上了门。　　　　他眼眸幽深，她竟然也就一直僵硬着身体没敢动，这回与他错开视线，许如抓起旁边的毛衣匆匆穿上，靠着洗手台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身上怎么了？”他出声问，步子不自觉靠近。　　许如摇摇头，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丝耳熟，但到底在哪里听过却想不起来了。　　男人眼神状似不经意地往门口扫了一眼，许如看过去，磨砂窗户上面映着一个人影，是个挽着发髻的女人，那是张嫂。　　　　男人没等来她开口，见她会意便又贴近了些，低声问：“是我先出去，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