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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宛从醉生辞职后托熟人找了个服装店的工作混日子,今天店里生意不好,等到下午老板也去吃喜酒了,就留她一个人守店。  昨夜没休息好,到家时已经快两点了,钱鑫仍是没睡,还坐在客厅里聚精会神地打游戏,听见门响头也没抬。    “我回来了。”她边脱鞋边说。  钱鑫没管她,把手柄按得噼里啪啦一阵响。  “我回来了!”她再次提高音量。    他这才赏她一眼,闻见她满身的烟酒气,皱着眉问:“你又去酒吧了?”  “我去找尹蔓。”  他顿了顿:“她拿钱给你了?”  大宛才被尹蔓刺激了一通,将她的嘱咐记得死死的,只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她没钱了,只拿了一百。”    钱鑫放下手柄,扯着嘴角笑了:“大宛,你是不是当我傻啊?”  她看着他的笑容,心里突然升起一阵厌倦:“随你爱信不信吧。”  他哼了一声,继续打游戏,没再说话。    尹蔓拿了七百,钱鑫现在混着也没收入,工资暂时还发不下来,大宛愁眉苦脸地趴在桌上,精打细算地想着要怎么把这个月过下去。    “宛姐!”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喝,有人推门进来,兴奋得跟个炮仗似的。  这动静一听就知道是猪妹,大宛眼皮都懒得抬,无精打采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探班啊!”猪妹蹦蹦跳跳地在她身旁坐下。    大宛翻了个白眼。  “干嘛呀!”她很是不满,“听说你和钱鑫和好了,我特地来恭喜你!”  大宛摊开手:“贺礼呢?”  猪妹愣了两秒,随即眼睛滴溜一转,讨好地笑道:“你还真猜对了,我这儿确实有个大惊喜要给你。”  “哦,在哪儿?”大宛支起身子,倒是来了兴趣,“难得啊。”    猪妹得意洋洋地拉住她,也不卖关子,手舞足蹈叽里咕噜这般那般地说了一通,最后贼兮兮地说道:“怎么样,想不想去看看?”  大宛听着她所谓的绝妙大计,表情渐沉,猪妹见她良久不发一言,有点着急:“去不去嘛?”    她眉头拧得像根麻花,考虑了半晌,心中激烈地天人交战,在猪妹的纠缠之下,还是没能抵过那股翻腾的意气,深深吸口气,终于下定决心,站起身来:  “走吧。”    *    猪妹带着一大帮姐妹站在普立中学不远处张望着校门口。普立是省里的重点中学,校风出了名的优良。现在正值放学时间,几人头发染得五颜六色,通身的奇装异服,聚在一起犹如炸放的烟花。猪妹首当其冲,吊儿郎当地叼着烟,过路的男生看了她们一眼,她立马来了劲儿,张牙舞爪地挑衅道:“看什么看,没他妈看过美女?”    那男生头也不回赶紧跑了。  “傻逼。”猪妹骂道。    大宛无语地看着这一幕:“你无不无聊?”  “无聊死了。”她抱怨道,“宛姐,咱们都等半个小时了,你说那小婊/子不会早就跑了吧。”  “那走吧,回去了。”大宛动身便要离开。  “诶诶诶,别别别。”猪妹赶紧拉住她,“说好的我还要给你惊喜呢。”  “那你能不能闭……”  话音未落,猪妹突然看着前方:“……等等,那女的出来了。”    大宛的心跳猝然一顿,须臾之间,就从万丈高空直直坠入了深海之底,周围的世界恍惚中变得不甚清晰起来。她慢慢转过头,只见两个女生正挽着手说说笑笑地朝她们走来——  普立的校服在昭市别具一格,两人穿着英伦小西装,百褶裙,白裤袜,小腿修长,马尾辫高高扎起,发梢随着步伐的晃动轻快地扫落在肩上,露出一张素面朝天的光洁脸庞,皮肤白皙,细得连毛孔都看不到,浑身洋溢着青春特有的圣光。    这时个子稍矮的对另一个说了些什么,那女生一下捂着嘴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若隐若现的酒窝更添几分清纯,那笑容感染力极强,让人看了也觉得舒心极了。  钱鑫做得很谨慎,她并未见过那女孩,只知道叫做周如如,但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女人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就是她了。  原来他喜欢这样的。    周如如还不知有人躲在暗处,一双眼如同显微镜般将她从头到尾扫了个淋漓尽致。大宛下意识低头瞥了眼自己——高跟鞋是在夜市上买的,几十块一双,往上是黑丝袜,破洞牛仔短裤,一件斜斜垮垮的T恤和灰色毛线开衫,有几处不知在哪儿挂的,已经勾线了。    平日里她并不觉得自己这身打扮有什么不好,可是这一刻,看着这个阳光下的女孩,她突然觉得自己反而变成了那只阴暗的蝼蚁,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一种莫可名状的自卑,那自卑如同藤蔓,被一种叫做嫉妒的肥料迅速催化滋生,缠绕着变成了四个大字:  云、泥、之、别。    猪妹是知道周如如的,急忙凑在她耳边摩拳擦掌地表功:“放心,宛姐,一会儿她就笑不出来了。”  两个女生越走越近,矮的那个敏感地察觉到猪妹几人不怀好意的视线,警惕地瞪了她们一眼,带着几分不屑,拉着周如如离远了些。她那种特有的优越与傲慢一下就把猪妹点燃了,猪妹暴跳如雷,对其他人说道:“愣着干嘛,咱们是来观光的?走啊!”    大宛一动不动。    她沉默地注视着周如如,世事真是捉摸不透,她们对于彼此而言应当属于那种永无交集的陌生人,可是因为钱鑫的一句话,她便对这个陌生女孩产生了难以克制的汹涌恨意。大宛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然而当看到周如如笑容的一瞬间,那些还未来得及愈合的伤痕又更猛烈地崩裂开来,翻卷起新鲜的血肉,令人心痛如绞。    ——她和钱鑫都是在泥潭里打滚的人,她想上岸,辞了醉生的工作。钱鑫也想上岸,选择抛弃了她。    大宛永远记得,那日她得了一笔丰厚的报酬,提前下了夜班,和往常一样醉醺醺地回到家里。钱鑫在洗澡,手机忘了拿进浴室,有信息进来,她不经意拿起一看。  电光火石间,酒醒了。    她打开他们的聊天记录,接下来便是无法遏制的生理反应:寒意从脚底一下窜上了头,头皮开始发麻,血刹那间失了温度,明明是在三伏天,她却冷得浑身发抖。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紧了,揪得人鲜血淋漓,满腔窒痛。无法大口呼吸,甚至出现了短暂的耳鸣。手也不住地抽搐,几乎拿不稳手机。她用尽全力掐住自己的手腕,想让它别再抖了。    背叛之苦,锥心之痛。  难以言喻。    可怜她竟从未发现过!她失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冲进浴室,在钱鑫的惊诧之下歇斯底里地哭喊吼叫,声嘶力竭地质问钱鑫,疯了一样和他厮打纠缠在一起,面目狰狞,穷尽其相。钱鑫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推开她,揪住她的头发,脸色狠厉:“够了,蒋宛如!她比你干净!”    她比你干净。  这句话在她耳边轰然作响,炸得她霎那间哑口无言。后来她抱着马桶呕了很久,从此,它像咒语一样深深刻在了脑海中,并让她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猪妹见她楞着,使劲推了她一把:“宛姐,想什么呢!”    大宛浑身一颤,回过神来,感觉自己仿佛从一个漫长的噩梦里醒来。钱鑫这次回到她身边,他们颇有默契地再也不提这些往事,然而不提不代表抹灭,也不代表忘记,它只是被一块黑布遮住了,不时仍蠢蠢欲动着,粉饰太平之下全是历久弥新的伤。    她想起钱鑫还在家里等她,突然觉得身心俱疲,没意思透了,心灰意冷道:“算了,走吧。”  猪妹不解:“什么意思啊?”  大宛靠着墙,目光淡淡地停留在周如如身上:“你不懂。”  “我看你才是不懂。”猪妹最讨厌被人当成小孩,很是不爽,“反正我不管,再不上人都要跑没了,我先上了。”  她当即不分由说地一招手,几个人便围了上去。    两个女孩见他们陡然冲过来,猝不及防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一步。  猪妹欺女霸男惯了,动作十分熟练,眼疾手快地揽过周如如,痞痞一笑:“妹妹,别紧张,过来姐姐有话和你说。”    周如如皱眉想要挣开,矮个女生拉紧她的手,眼神戒备:“我们又不认识你。”  猪妹下巴一扬,大喇喇说道:“没关系,我认识她就行了。我们找她,没你的事儿,你该干嘛干嘛去。”  周如如弄不清状况,心中一紧,谨慎地问:“你们想做什么?”  猪妹使劲掐了下她的脸:“不着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矮个女见她们满身社会气,心里直发虚,嘴上却不甘示弱,逞强道:“你们有病吧!再这样我报警了!”  猪妹一眼便看出她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递了个眼神给另外的姐妹,同伴会意,迅速上前扬起手——“啪!”的一声,狠狠扇了矮个女一耳光,语气猖狂:“你说谁有病?”  矮个女被打愣了。    猪妹从小混迹于街头,年纪虽小力气却大,双手锁住周如如不放,周如如见她们动了手,猛地挣扎起来:“你们不是找我吗?!打她干嘛!”  “啧,还挺讲情谊。”猪妹冷嘲热讽,“别他妈弄得我们跟黑社会似的,姐妹就是找你聊聊,你听话点儿,不会为难你。”  周如如被她死死锢住,见挣脱无望,又久久无人路过,便转头定定地看着那女生:“方婷,你先走吧。”    刚才那一耳光扇得很重,方婷的脸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白皙的皮肤出现一道道红痕,她的眼泪后知后觉地冒出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周如如。只见周如如低下头,用头发挡住脸,口型微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报警。    周如如自以为说得隐秘,然而两人的小动作在众人眼皮底下早就一览无余,大家忍不住嗤笑起来,旁边人问道:“对啊,万一她报警怎么办?”    方婷身体一僵,紧张地看向猪妹。猪妹浑不在意,让人揪住方婷的衣领,笑嘻嘻地逼近她,威胁道:“你要是敢报警,我就天天来你们学校堵你,天天打你,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我要是被抓了,我就找人来骚扰你,扒光你的衣服强/奸你,搞你搞到转学为止。我把话放在这里,说到做到。”    这些恐吓的话语堪称铿锵有力,猪妹对着镜子不知练过多少遍,关键就是要让人觉得她真的做得出来,更高级的流氓她不敢惹,不过吓这种学生妹是绰绰有余了。  方婷如同温室的花朵,从未接触过她这种野生荆棘,果不其然,立马被她的话镇住了,刹那间只觉得她那张脸犹如魔鬼,畏惧感悚然窜上背脊,心中一片惶恐,脸上满是泪水,哽咽道:“不、不报警。”    “滚!”猪妹厉声骂道。  方婷犹犹豫豫地看了周如如一眼,眼眶含泪,嘴里嗫嚅了两句,咬咬牙转身快步跑了。    周如如脸色惨白,她听见方婷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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