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才对他好么？ 自然是好的。 走哪儿都带着，什么事也都愿意教他。有回遇上黑吃黑，他没有趁手的武器，拿到什么使什么，和人交换位置的时候，叶才竟把防身的枪给了他。 杨岸上手一眼就认出来，制式54，看着有些年头了，保养得却极好。他心里先存了个疑，摆弄了一下，上手就是一通速射。这款枪声音响，对面的人应声而倒，收拾现场时杨岸没往上凑，只把枪还给叶才。 后来叶德明是夸赞实则质疑他枪法好，他挑眉顶回去：“我爸教的。”语气里带着自豪。 叶德碰了个钉子，讪讪地。叶才笑的宽和，颇有几分爱才的意思。 能进叶才的身边，杨岸的身份自然是被摸过三五十遍都不嫌多。冯建民给他安的便宜爹是个跑海路的走私贩子，前几年就给毙了，死无对证，纵是叶才当代枭雄，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也只得认他的来历。 杨岸却在心里打了个突。 制式武器都有凭证，落到叶才手上，只有两条路子，一是最常见的，配枪的军官警官被他们杀了夺了去，二是不太常见，却也很有可能的，内部有老鼠。 这款枪称霸我国警用枪主流地位过半个世纪，只现在才用得少了，历史长，得拿编号回去查一查。 但叶才没再让他碰过他的配枪。 别的自制土枪倒是不拘，又不像怀疑的样子。 还把自己快成年的独生子托付给他照顾，让他们当兄弟来往。 可这些能代表什么呢？ 他是叶才留给儿子使的能臣。 仅此而已。 他不会忘记他的工作使命，和他的信仰。 思绪只飘忽一瞬，再转回眼前，杨岸发现叶良华靠近了点，他们之间，不足半臂远。 杨岸看着他，有些不忍心。 当年的叶华还是个少年，他是他半个保镖，自然被缠着教过拳脚。为了不引人猜嫌，他也确实教过他几招，现在，叶良华所有的动作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他知道他手里攥着一把，大概是小刀之类的凶器，藏在厚厚长长的冲锋衣袖子里，想要在他不经意的时候，给他来上一下。 杨岸微叹了口气，在他一迭声的质问声中，猛然后撤，恰恰好避过他上身突然前倾挥出的第一刀。 他横跨一小步，想要接下他挥第二刀时扬起的手臂，却意外地接了个空。 叶良华手中的小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蹲下，哭得撕心裂肺。 杨岸千算万算，竟没想到他会这样，一时怔忡。 叶良华边哭边叫：“他再犯法，他是我爸爸！你抓了他，你是我哥！” 杨岸心中有些钝痛。 叶才，叶良华，于他而言，都算兄弟相处过。 各交各的，互不相干。 如果说叶才这个毒枭对他的那点好充满了利用的算计和阴谋，叶良华对他的感情却有几分是真心的。 孩子一出生就如一张白纸，叶才没把儿子教好，成天带在身边看着他做违法犯罪的事，当时年纪尚小的叶良华根本没有太多的辨别是非的能力，自然以为这样就是对的。 他也作过恶，只他的想法里，难免带着几分天真。 他如今这样，刺上无谓的一刀，不过是以全了子报父仇的江湖规矩。 弃刀的行为，又是忠了兄弟不疑的江湖道义。 如果说他凶狠暴虐，杨岸能狠心扭了他再送进去，心里也不会有些许亏欠感。 可偏偏他是这样的。没被教好，却也没被教得太坏。 进过少管所，知道贩毒不对，暴力不对，心尖尖里，却还存着他那毒枭父亲教给他的江湖道义。 此情此景，杨岸竟觉得有点难过。 拨出去的电话终于来了回音，警笛声由远及近，叶良华被赶来的民警控制住双手带上车，睁着迷蒙泪眼往窗外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动。 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 当夜，杨净又跟二老睡。 干燥温暖的被褥薰上安宁的香气，被带着同样气味的时恋紧紧相拥在怀里，杨岸心里一片宁静。 当卧底的人都难免情感撕裂。 一只脚踩在光明之地里，另一脚却踏入黑暗之所。 半明半寐，半白半黑，阴阳人。 惩恶扬善是真的，朝夕相处也是真的。 除了自己是假的，所有的都是真的。 许多人迈不过这道槛，从那边回来之后纷纷调离，杨岸当时不懂，但现在，他懂了。 两年前去执行任务时凌刀说的话浮现在眼前。 他说：“大杨，干咱们这行，上了岸，身上也是湿的，得防着哪天又得下水里去。” 他又说：“好兄弟，一辈子，哪能真撇个干净。” 他当时回答了什么？ 他说：“警队的才是我兄弟呢。” 可他为什么，记忆中，凌刀的眼神那么的雪亮，亮到他都不敢直视。 时恋轻轻抚着他宽厚坚实的背，却觉得他的精神像是一根看上去很坚韧，却有暗伤的弦，再紧些，就要断掉了。 杨岸埋在她肩头的头像小兽般拱了拱，鼻息带着湿意，瓮声声说：“婚事……延后吧。” 时恋心都漏跳一拍，她不由紧了紧扣住他后背的手，手指掐入肉里，意识到会弄疼他，忙又放松了力道。 杨岸把头略抬起来一点：“这么久了，叶华都能找到我。一定还有别人能。” 他有件事一直没跟时恋说。 叶才那个案子办得利索，余者只是小虾米，又过去那么久了，不足为虑。 可王嘉安那个案子，二把手蔡立坤还在逃。 时恋仰头看向他，他眼中有着极度的矛盾，和掩饰不住的担忧。 王嘉安这个团伙，虽然以他为首，但负责恶性事件的，却是蔡立坤。 绣江楼罗总的儿子罗子轩的绑架撕票案，就是由他主导策划。 凌刀随妻子离开此地去A市时特地跟他说过。王嘉安尚有些枭雄气度，蔡立坤却是个睚眦必报，心胸狭窄的小人。 只要这个人还在逃，他都不能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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