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住地飞逝过去，不曾为任何人而停留，眨眼便越过冬月，驶过腊月，到了这腊月底，若不是今早雅若执意为我添衣，还不曾注意到今儿个已经是二十九，玉儿快要临盆，已经有好几日不闻她在窗前大唤“姐姐”。 这初冬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而他，似乎也并没有归来之意。 “格格，先莫画了，阿纳日炖好的安胎药，还是趁热喝了好。” 雅若端着一碗浓稠到看得见苦味儿的药，向我走来，还未走近我便开始不住地干呕，这范文程最近是越来越可恶了，说好的甜汤如今变成了苦汁儿，我看他是离太监之路近了。 “怎么这个味儿……” 虽是不住地抱怨，却还是一口喝下，苦涩的药味儿不停地往上窜，五脏六腑似乎都在向我抗议。 “柳大夫……范大人说您近来孕症反应强烈，所以才换了药，说是能让您舒坦些……” “舒坦？闻着这味儿都够要命了，还舒坦……对了，玉妃怎么样了？” “玉妃娘娘虽快足月了，可太医院的太医都说，她恐怕得过了年才能临盆呢，倒是……那珍福晋……” “怎么了？” 见她那副吞吐的模样，便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 “珍福晋昨晚刚刚生产，诞下了一位……” “小王子。” “您怎么知道？” 看着雅若惊讶的模样，觉得简直就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若是格格，你又为何如此吞吞吐吐？” “格格明鉴，这珍福晋也够厉害，若说其他人，生产这般事定是极其费身劳神的，且得修养着呢，人家可倒好，生完了便大喊着派人去千里之外通知大汗呢！” “这么多年了，一举得子，怎能叫她不得意呢？倒是你取笑人的功夫见长啊。” “主子，也就您心宽，殊不知她是在玉福晋前生产……太医也私下里诊脉了，说是玉福晋……十有八九是小格格……大福晋膝下并无一子，若真是那般，咱们科尔沁岂非……” “怎么？当真怕应了她们那句‘科尔沁只出美女’的话？这后宫之主是姑姑，说白了是科尔沁的女人，玉儿还那样年轻，日后多子多福，你以为若有科尔沁一子，大汗会考虑其他？” 差一点就当了未卜先知的智者，喊出大清皇帝是玉儿生的了…… 幸好嘴边自带刹车系统，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嘛…… “格格说的是，”雅若懵懂地点了点头，“不说玉福晋，您腹中若是……” “不许打我腹中孩子的主意！我决定了一定是个小格格，与玲珑作伴正好。” “这才两个月出头，您怎么就决定了…….” “你这丫头！还是我太纵了你！” 正说笑着，突闻门响一声儿，范文程披风戴雪地进来，阿纳日跟在身后，二人见我坐着，皆是远远地行了礼，待身上寒意消尽后才上前。 “格格万安，臣这借着养胎的借口，好不容易求大汗解了您的门禁，怎么不出去逛逛了？素日里不是总吵吵着要出去？” 范文程嬉皮笑脸地拿出药箱为我诊脉，甩给他一个凶狠的眼刀子，他倒也不在意。 “范大人倒是有心了，偏偏在这冰天雪地之时，求大汗解了门禁，且不说玉妃临盆不能相见，便说这雪深路滑的，不出去也是为了您好，若是有个不小心，只怕大汗回来您这太医…….也得成太监了。” 阿纳日和雅若在一旁捂嘴笑着，他诊完脉笑着收回了金丝，拿出纸笔写着方子。 “格格这精神头儿倒是极好的，比肚子里的还活泼些呢。” 抬头望向我，有几分疑惑地打量着。 “体质怎会变得这样虚寒……” “看我做什么，不曾出去何染风寒？饮食也都是雅若阿纳日一手负责的，用前也是按照你的嘱咐，让她们二人先行尝过，害得我只能吃剩饭……” “唔……”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提笔又写了些什么。 “这样吧，桂枝黄芪再加一点儿量，如今天气寒冷，格格切忌受凉，注意保暖。” “是的是的，奴婢这就去再找几件儿棉袄给格格添上……” “哎！你回来！” 见雅若一溜小跑地要去取冬衣，吓得我忙叫住了她。 “这冬日再冷，也被这屋子里的四个暖炉子给捂暖了，大人你这又从府里给我拉回了这么个祖宗，成日里便只想着添衣添饭的，我又不是个孩子，还能不知饥饱冷暖？” “这……” 雅若似求助一般看向范文程，范文程笑着点了点头。 “格格说的也是，过热也不是好事，姑娘就放心吧。” “是……” “格格今日孕症明显，反应强烈，臣一时还瞧不出了所以然来，应是无碍的。如此这般，臣便先行告退了。” 范文程起身行礼，这几日身子总乏得紧，所以只点了点头便罢。 “对了，这几日大汗就该回来了，格格您……”还未走远，他似突然想起一般转过身，可笑里话里怎么听都是有那么几分刻意，“可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吩咐微臣……” “能有什么……只一样，若是他回来便立刻通知了我，定要去他面前将大人告成公公不可！” “格格也真是的，”范文程对我讳莫如深地一笑，“思念大汗便说就是了，非扯上微臣做什么。” “你……” 正欲分辨几句，可他却机灵得很，早一溜烟儿似兔子一般跑了出去，阿纳日见状，也快步跟了出去。 “格格可要休憩片刻？” 这几日嗜睡得厉害，弄得雅若每看到我吃完喝完，便拉着我小憩。 “今日倒也不困……” “格格，微臣……” 话还没说完，范文程竟又笑着小跑了回来，后头的阿纳日也是一脸喜色。 “好哇你，良心发现了，可是准备好回来挨骂了？” “微臣可是前来报喜的，回禀格格，大汗回来了！” “回来了？”惊讶道有些不可置信，难不成真的这么灵，刚想着他便回来了？“现在何处？” “进了城门，不久便能到十王亭了，格格您……” “雅若快！” 来不及梳妆打扮，抓起一旁挂着的靓红妆缎白狐大氅，披上便往外跑，路经范文程身旁，抬头对上了他那诧异到错综复杂的脸庞。 “看什么！若是你敢诓我……回头收拾你。” 身后便传来了一片鬼哭狼嚎的声音，却催的我脚步更加快了起来，许久不走动，脚下竟似有使不完的力气，地上的积雪虽是被清理的干净，却还有几分湿润的意思在，天空又飘起了零星细碎的雪花，轻盈纯净，一如我此刻心中的愉悦，不由分说。 “格格，您别跑啊！奴婢扶着您，仔细脚下。” 雅若忙扶稳了我，与我一同小跑着，也不和她多说，只觉得这让我恐惧的大金皇宫，似乎也有希望可见。 “格格，您慢些……” 雅若有些犹豫地拉住了我，觉出了她的异样，这才停步回头。 “奴婢有话要说……出了这门儿便是十王亭，大汗归来，十四爷想必同在，您这么贸然出去，不说贝勒将士在前，就是见了十四爷，您该如何……” 默然停下了脚步，是啊，我这般出去相迎又算得什么呢？ “知道了，我只远远看一眼，可好？” 雅若抬起头望着我，眼睛却被氤氲布满，双手竭力暖着我的手。 “格格不必如此和奴婢说，受委屈的是您啊，出来的这样匆忙，竟也忘了给您带着狐皮手套……” 看着她这般，却也是心里有了几分阴雨密布的感慨，外面逐渐喧嚣起来，转身一看，原来是大妃带着众位福晋们，在恭贺凯旋归来，那朱红翠绿间，一抹黑金的身影格外显眼，旁的倒也看不清了，只是觉得他那春风得意的王者面容上，多了几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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