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命相护

甘泉宫　　“这宫里的花匠手艺就是超凡，这百合不但娇艳盛开，且这一枝连三朵也真是少见的了。”　　珍媛闻言笑着点了头，扶花轻嗅了一番。　　“是呀，清甜袭人，这名字意头也是惹人喜欢的。”　　“姐姐今日心情这样好，妹妹一进屋，便是馨香满怀……”　　“云贞妹妹若是喜欢，回头本宫叫人送些去你那儿便是。”　　云贞点头谢过，扶着珍媛坐下，宝乐尔端来了茶水点心，云贞接过茶水亲自奉于珍媛面前。　　“这宫中的风波如今日趋平静，妹妹贺喜姐姐心想事成。”　　“倒也算不得什么心想事成。”　　珍媛接过茶杯，呷了一口，眉眼间的笑意却是显而易见。　　“不过心里舒坦了些，这人啊，万般都是命，任你再兴风作浪，命中注定的又怎能凭她颠倒乾坤呢？”　　“姐姐说的是，如今玉侧妃诞女，大妃被禁足庆宁宫思过一个月，那珠儿格格……听说月中便要嫁到十四贝勒府了？”　　“十四爷此番重伤归来，虽说大汗赐号墨尔根代青、还赐婚，可如此仓促的大婚，倒也见不得是多么的重视，不说旁的，怕是科尔沁的人都赶不及来参加大婚呢，或者说……经上回一事，谁肯来？”　　“姐姐说的极是，如今博尔济吉特氏一族在宫中连番受挫，连大汗都让姐姐暂代统辖后宫之职，还不是因为姐姐德行足以让后宫赞佩。”　　“大汗本来还忌惮着本宫的硕塞年幼，唯恐本宫分身乏术，可谁让本宫是大汗的女人，自当要为大汗分忧。”　　“是，淑仪妹妹再过一会子，怕是也要赶来向您贺喜了，妹妹临来前路过她宫门口，还听得一片吵扰，仿佛是因没挑着可心的贺礼呢。”　　“本宫倒巴不得她不来，”珍媛皱起眉头，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她若来了，一顿吵闹又得让本宫头痛……”　　“姐姐如今春风得意，妹妹趁时也想讨个好。”　　“你我姐妹，且说罢，看上本宫这里的什么珍玩首饰，拿去便是。”　　云贞却闻言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珍媛。　　“姐姐这里的物件儿都是极贵重的，妹妹倒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无功去讨，姐姐也知道，云贞多年来不曾有子……”　　“妹妹以为，本宫对你如何？”　　珍媛突然的一句，让云贞有些不明所以，但也陪着笑脸点头。　　“如亲姐妹，自然是没得说的。”　　“妹妹自知便好，毕竟日日送去淑仪那儿的南郡糖水，本宫可是一日也不曾要妹妹喝过……”　　云贞脸色陡然难看了起来，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褪了去，低头一言不发。　　“妹妹说多年未孕，大汗的恩宠自然是首要的，这得自己去争，有了恩宠也得看命，命中无福强求得子，只怕也无福消受啊……”　　“姐姐说得极是，妹妹心仪这琉璃茶盏许久了，不知姐姐肯不肯割爱？”　　“有何不肯？”珍媛蓦然笑了，爽快地喊来宝乐尔，“快把琉璃茶盏与茶壶用锦盒装好，送到云主子处。”　　　　华苑里的百花落尽，满目凋零的残破，多少会让心里有些不舒坦。　　自从云贞离开后，府里的花匠也松懈了许多，蓦然记起当年，园子里百花争荣的繁华，如今便真真是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的境地。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轻轻地念着，欲哭无泪，想着曾经教过玲珑的词。 　　“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知……不知？又有何用呢，我不是他在意的，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　　天空阴郁不堪，倏尔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雨，原来，不知不觉中，寒冬已过，春却也并不暖。　　雨丝虽细却密，渗入了发丝、领口，衣服也逐渐湿润了起来，孕中事事小心，许久没有如此顺心随意地放纵了。　　想当年，科尔沁草原上，我也曾追逐春风、沐浴夏雨、迎着秋阳、拥抱霜雪……日子虽不是锦衣玉食，可毕竟也算快乐。　　现在，越是想保持自我，却越发地身不由己，曾经也立过毒誓，不自由毋宁死，可如今，命已不是我一人之命，又如何下得了狠心？　　“格格！格格！”　　“主子！”　　雅若和小贵子一齐跑来，见我如此，雅若忙让小贵子拿伞，自己脱下了外衣，裹在我身上。　　“下着雨您这是做什么？身子才见起色……您……这不是糟践自己么？”　　默然无语，天色也愈发暗沉，他也在为我的身不由已而难过么？　　“格格，格格……”雅若轻轻地摇了摇我，满脸怜惜，“再过几日便是大婚之期了，科尔沁已派人送来了嫁妆，说是过几日便到，只是……时日仓促，怕只能礼到人不到了……旁的您不用操心，奴婢和小贵子会尽心去办的，您只要养好身子……格格，格格！”　　她说的什么我也都听不清了，只是推开了她向府外跑去，他们的呼喊在我耳边也是愈发缥缈，直到在府门口遇见了一个人。　　“格格留步！”　　抬头一看，竟是富察坤铭。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仍是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格格！”　　府外众侍卫皆亮出了兵刃，毫不退让的架势当前，真是可笑，这是要吓我回去么？迈步上前，将近前的侍卫手中的刀抬起，刀刃正对着我的颈子，铁血精骑的脸上竟也满是惶恐。　　“都给我放下！”　　坤铭一声喝下，侍卫们纷纷后退收了兵器，坤铭解下披风低头为我系上，退后两步。　　“主子去哪儿，卑职陪同便是。”　　没有理会他，低头走着，走过了熟悉的巷子、陌生的街道，素日里近在咫尺的十四贝勒府，今日却让我走得不知何处，终于看到了十四贝勒府的府门，身上却已被汗水雨水湿透了。　　“格格吉祥。”　　府门口眼尖儿的侍卫一声喊，门口便齐齐地跪了众人，顺遂无阻地走了进去，却不见他的身影，便不顾下人的阻扰，径直闯进了他的寝居。　　“还是这般急性子……”　　他笑着挣扎要下床，脸色蜡黄，唇色也是令人触目惊心的煞白，忙上前按住了他，一旁侍候的下人也顺势退下，拿了个墨绿金丝软枕为他垫着，好让他靠的舒适些。　　“怎么不说一声儿就跑来了？”　　他伸手触这我的脸颊，脸上冰冷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让他有些惊慌，为我别好了散落在脸前的一绺湿发，不禁叹了口气儿。　　“珠儿，你都知道了罢？若实在不愿……爷给你机会，明日便去求大汗收回圣命……”　　“你也不要我了？”　　泪水潸然而下，他越是这般对我好，为我设身处地地着想，便愈发哭得哽咽。　　“你也不要我了……”　　“珠儿……”　　他慌忙起身，想要为我拭泪，许是牵动了伤口，凝重隐忍的脸上多了一丝痛苦，额前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是不要你，是不想强迫你……我……配不上你了……”　　“多尔衮……”　　“现在的我不过只是个病秧子，是每天都只能靠麻沸散、汤药活着的残废……不再是那个能驰骋千里，挽弓射箭的多尔衮了，你……还愿意？”　　“我怀了他的孩子。”　　他脸上出乎意料的平静，让我有些不解。　　“所以，配不上你的是我，来你这儿我只想说，你也可以抛弃我，一如他一样……我知道你不爱我，所以……”　　“傻丫头，”多尔衮叹了口气儿，将我拉入怀里，赤裸的上身满是白色的纱布，渗着殷红的血迹，“怎么会不要你，还是一样的嘴硬，都已经遍体鳞伤了，还跑过来要我再插你一刀……来我身边吧，即使给不了你想要的……唯有以命相护。”　　这个男孩子，如今明里是大金的少年英雄，声名在外的墨尔根代青，可暗里多少人在盯着他重伤几乎至残的身体，把他当成了笑柄。　　可我知道，他是天生的英雄，只是看着弟弟一般的他，心里痛极了。　　如此境地，还在为我着想，一句以命相护，绝了我这几日来想要自我了结的心。　　既然都有死的勇气，为何不能为了他们努力活着。　　多尔衮，我也愿意为你，以命相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