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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亮,天空便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这盛京城的冬日,就是比科尔沁要冷一些,也更久一些。  行宫里的人忙进忙出,来时满载而来的车马,归时已经显得空了许多。即使隔着一条街一堵墙,也能在众人间一眼认出额吉,那高贵的神情也透着几分落寞。  “格格,”雅若为我系紧了斗篷,“来都来了,您就不过去和大福晋道别?”  “去了说什么呢?怕是见了我,额吉会更心塞吧……毕竟她费了那么多的心思,也没能如愿……”  一句响亮的启程,车马便缓缓行进,心似乎也随着车马渐行渐远。忽然听见雅若惊呼一声,一个回头,也被身后的人吓了一跳。  “你还来送她……”  “阿穆尔!天呐,你吓了我一跳……”  不停拍着胸口试着拍走惊吓,可他眼中毫不遮掩的愤恨,是那样的触目惊心,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该有的神情。轻拉过他的手,火热的温度,好似来自地狱的仇恨。  “我们曾经以为的未来,即使得不到,也要好好地告别,不要恨,姐姐相信,阿穆尔值得更好的未来。”  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却被他躲开了,不由莞尔一笑,不知不觉间,他也长大了。  “我说你不好好在府里睡觉,这么早就为了跑来跟踪我?”  “弟弟哪有!还不是府里来了个怪人,阵仗大的弄得我睡也睡不得!”阿穆尔咕哝着,叹了一口气儿,“姐姐,你说怎么会有这样儿的怪人,天还没亮,就跑到人家府上?也不怕讨人嫌……”  被他说得,我也糊涂了起来,可看他那副气儿不顺的样子,也不像是诓我,可如今会来看我的,也只剩下柳侠徽了,阿穆尔是认得的。  若是范文程,他也不至于这般大惊小怪,毕竟俩人儿长得都一样。  “怪?能有多怪?”  “不但怪,还出言不逊!”阿穆尔扶着我慢慢往回走着,“一进杏雨堂,就嚷着要找什么他的准福晋,要不是他随从不少,我一定揍他个落花流水……”  “准福晋?”  心里猛地一个激灵,一股说不清的情感猛然升起,堵在胸口,憋得我说不出话来。  “是啊,一看就是个王孙阿哥,却一脸病秧子相,我看这盛京城的公子哥儿,就擅长莽撞无礼,也就那么回事儿……”  阿穆尔后来的话,我一个字儿也没听清楚,只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生怕一个耽误,这一切便只是南柯一梦……  一进贝勒府,雅若就激动地拉着我,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全一句话。  “格格!您……您瞧!十四、十四爷的追风!”  抬眼望去,德子牵着马冲我点头请安,心脏好像猛地跳到喉咙处,手不知不觉也攥得汗津津的,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抬脚便向杏雨堂跑去,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较之平常,简直比走的还慢。  “格格,您当心身子呀……”  雅若在一旁不住地唠叨,刚想训斥她几句,却不知道何时被人一把拥入怀中,熟悉的气味儿、霸道有力的怀抱,一时间竟让我觉得不真实了起来,忙扒开这束缚,抬头便对上了那张梦里让我哭了千百回的脸。  “混蛋!你竟敢对我姐姐无礼!”  阿穆尔见状气愤不过,便抡起胳膊就要冲上前,一旁的雅若忙将他拦下,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十四、十四爷?”  “旁人如此便是无礼,拳头伺候也是对的,只是我多尔衮,拥着自己的福晋,便是天经地义。”  说着,还冲阿穆尔咧嘴一笑,一时间真的让我难以适应,伸手摸上了他满是笑容的脸庞,温热的触感传来,胸口一直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多……多尔衮……”  试着叫了他的名字,他低下头来,眉眼间熟悉的笑意弥漫。  “没规矩,竟敢直呼爷的大名?”  不成规矩的一句玩笑话,却蓦地将我眼泪催下。  失而复得……怕也是形容不了我此刻心中的安慰,见我落泪不止,全身不住颤栗,他也有些慌了,伸出右手为我擦着眼泪。  脸上传来的异样触感,我这才发现,他的右手缠满了白纱,甚至还有一条紫红的疤痕,蜿蜒出白纱之外。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能伤的都伤尽了,”他故意露出一个无谓的笑容,可在我眼里那上扬的嘴角,此刻都是极为苦涩的,“只留了一条命回来见你,柳大夫说爷可能成为废人,珠儿,你可嫌弃?”  “胡……说……”  闻言至此,早已经是泣不成声,他越是这般无所谓的语气,我的心便越难过,那伤疤是那样的醒目,到底是得经受多大的苦楚,才会留下那般刻骨铭心的疤痕?  泪水迷蒙了眼睛,气息也愈加急促,如此悲喜交加,眩晕感排山倒海地袭来。  “格格!格格!”  “姐姐!”  见眼前的人儿绵软无力地倒下,多尔衮忍痛将她抱起,一旁的春子忙想帮忙接过,却被他执意拒绝。  “十四爷,您……”  “珠儿!珠儿……叫柳大夫来,快!”    “传言里的……便是真的了?”  柳侠徽见他脸色黯淡,便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多尔衮起身走到榻前坐下,伸手抚上了因高热而不正常潮红的脸颊,良久不语,雅若端来了药碗,见多尔衮伸手接过,便识趣的退了出来。  “唉……”  多尔衮舀起一勺药,放在嘴边轻轻地吹了吹,药到她嘴里却是只喂进了一半,另一些便沿着嘴角淌下。  “这样浓稠的苦药,若她醒着,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吃的……”  “格格素日里吃得苦药绝不逊于此,倒也吃得妥帖,毕竟……  “她在意这个孩子?”  柳侠徽抬头望去,多尔衮目不转接地望着哈日珠拉,眼中的疼惜令人动容,不禁叹了口气儿。  “怕是豁出性命,也是要保全这孩子的。”  多尔衮默默点了头,又将她攥紧成拳的手舒展开,放进了被衾中,昔日眉眼如画的人儿,此刻却如凋零败落的花儿,触目惊心的残缺,让人只怕无法再全。  “那皇太极……大汗的旨意还是秘不宣发为好。”  “大汗的旨意,十四爷就算瞒得了一时,又怎瞒得了一世?况且虽说是大汗为了珠儿格格着想,可却也是明白下令这孩子……留不得……”  “那便能瞒一日算一日罢!”多尔衮打断了他的话,起身走上前,“只是苦了她,她的身子,若是此刻听说,柳兄觉得……”  “格格身子虚弱,但惦念自己有孕在身,日日饮食汤药都是极为周到的,胎无大碍,只是这心病,恕在下也是束手无策。”  “那我也宁愿她晚些知道,哪怕她不愿意,只要她说,我绝不勉强。”  一切仿佛南柯一梦一般,直到睁开了眼睛,我还在疑惑,究竟是在梦境里,还是皆是现实?  “主子,喝药了。”  雅若端来的药一入了口,难言之苦便弥漫了我的口腔,还是强忍着一饮而尽,刚想拿过雅若递来的蜜饯甜果,却又记起柳大夫说过会影响药性,便讪讪地收了手。  “多尔衮……他哪儿去了?”  试探地问了一句,却又极其渴望地望着都兰,多怕她说我在胡言乱语。  “十四爷回府了,天色不早了,身上的伤又未愈,便回去休养了。”  心里这才舒了一口气儿,原来并不是梦。可脑海里,今日他难看的脸色却一直挥散不去,心里不由得有了些隐隐的担心。  “明日,我想去看看他……”  “哎呦,格格您自己就且得修养着呢,还是听奴婢一句劝,身子好了,再去罢。”  她说的也不无道理,虽不情愿却也点了头,起身吃了些粥,一抬头便望见了那二乔玉兰开得正盛。  “小贵子照顾得倒好……”  雅若顺着我的眼神望过去,便笑着点了点头。  “格格可是思念大汗了?”  “胡说!”  低头胡乱塞了几口粥,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她笑着为我又添了些粥,看她笑中有笑的意味,不由得赌气将碗一推。  想来如今多尔衮活着归来,那些闲言碎语也该如同泡沫,自行破灭了吧。  真好,多尔衮还四肢健全头脑简单地活着,皇太极也不用再受人非议……雨后果真会有彩虹。  “不吃了!”  “我的好格格,心事被奴婢猜中,便耍这般小孩子脾气啦?还是多吃些,对肚子里的孩子好啊。”  “我想他做什么,你看看这些日子来,我遭罪受苦,他可有见过一次?连句问话都没有!”  “主子,您这话说的,大汗的文员大臣,把您这儿都当成自己个儿家了,一天三趟地跑着,大汗的亲卫精兵,把守着这四贝勒府,还不是为了您一人……”  “他?哼……”  难道还不应该?老娘可是用性命在为他带球,他也真放心让我带球跑……  虽然我根本就不会跑,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着他,也不错。  “主子!格格!”  小贵子一脸喜色地跑了进来,没站稳就“扑通”一下子跪下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让我俩都看傻了眼。  “怎么了这是……”  “大汗!是大汗!大汗他派鳌拜大人来宣旨了!”  “主子,我说什么来着!”雅若兴奋地拉着我的胳膊,“大汗心里有您,您说,您方才说的那些气话,要让大汗知道了得多伤心呀……”  啧啧啧,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谁猴急谁主动,自然,我得当个淡定的女神。  “接旨吧。”  虽是白了她一眼,可脸上的笑却是怎么都掩不住了,打断了雅若兴奋的唠叨,还未起身,鳌拜就走了进来。  “大汗降恩,博尔济吉特氏哈日珠拉,抱恙在身,免跪听旨!”  “臣女谢恩听旨。”  “兹有博尔济吉特氏之女哈日珠拉,端赖柔嘉,秀外慧中,先汗甚悦之,十四贝勒人品贵重,文武并重,行孝有嘉,遂遵先汗之意,下旨册封为十四贝勒嫡福晋,赐吉日正月二十五大婚,钦此。”  如天外之音一般,如此荒谬的旨意在我听来,竟是那般的平静,仿佛与我无关。  十四贝勒人品贵重,文武并重,行孝有嘉……  遂遵先汗之意,下旨册封为十四贝勒嫡福晋,赐吉日正月二十五大婚……    大婚……  呵呵……  “不可能的!大汗怎会如此对待我家格格?我家格格可是……”  “住口!”  打断了雅若的不可置信,抽开她扶着我的手,起身上前缓缓跪下。  “臣女哈日珠拉领旨,谢恩。”  是啊,那些日子,是我沉醉不知归了……  他是皇太极,能让他披荆斩棘、不惜一切的,除了那至尊之位,我竟妄想着加了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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