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竟迷糊了过去，可脑海却分秒也不曾停歇，抚了抚快要痛裂的额头，正侧身起来，却发现桌旁那静默的身影，不知已经坐了多久。 “谁准你进来的，出去！” 那身影只是坐着，并不作声，只是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满是无奈的恨。 “连代善都不许进……” “臣只是一个失了妻与子的弟弟，八哥要这般无情么？” 皇太极咳了几声儿，默默躺下仰面闭眼，似在休憩一般。 “想必有些事，您已经知道了吧？” 皇太极良久无言，倏尔睁开了眼，却并不看向他。 “你一开始就知道了……” “是，只是看着她那般倔强，八哥已经不要她，我怎么忍心再将她抛弃？她就像一只受伤的刺猬，受了伤，却装作坚强……” “所以你就爱上她了？” “她？” 多尔衮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笑容，眼中却满是追忆，她的娇嗔怒笑，怎就挥之不去了呢…… “怎么会？长得算不得倾国倾城，就会在人前卖乖，背地里那些不得体的样子……张牙舞爪的，用丑来形容她都是夸赞，她有一句话算是说对了，我们俩就是互黑的关系，哦，她说‘互黑’，就是互相觉得对方丑的意思……” 皇太极皱着眉头看向他，他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与世隔绝，倏尔眼中竟满是悲恸，这样的他，是那样的陌生却又熟悉。 追在自己身后，八哥八哥地叫着，仿佛是很遥远之前的事了…… “我以为，您是心里有她的，为此还做了许多傻事，可慢慢却不忍心了，她太会装，装得坚强，装作不屑一顾，可为什么会让我觉得心疼？那样的一个女子，人心都是肉长得，谁会忍心伤害她呢？渐渐的，我忘了那不是我的孩子，如同自己的头生子一般……一切的一切，都不能天随人愿，就像阿玛和额吉，我和……珠儿，我以为，她那种小家碧玉绝不会入了我眼，可对她的惺惺相惜，就变成了一种依赖，细水长流一般，流进了心里……” “我知道你恨我，但也把你当弟弟，你做的那些也并不与你计较，只是多尔衮，你既然明白一切，还把本汗当做兄长，就知道不该存别的心思。” “我若再不对她用心，她便真的孑然一身了。不知为何，她虽然一直与我斗嘴玩闹，可一旦静下来，总让我觉得她有种遗世独活的苍凉，那么恬淡的小脸儿，那么柔弱怪异的草原格格，却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说是幽兰，我看更像野草……” “你是来做说客的？” 多尔衮莞尔一笑，玩弄着腰间的同心佩，她不见了，这对佩的另一只也不见了。 “昨夜弟弟又梦到她了，还是当初大着肚子的模样，说，她会乖乖的在家里，等着我回来，如今我满世界地疯寻，却寻不见她的踪影。” 多尔衮对上了皇太极的眸子，那一潭苦水中终于波澜潋滟，本该得意才是，却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儿。 “多尔衮相信兄长对她动了心，只不过您的宠爱有着太多的羁绊……她不是世俗女子，给点名分宠爱就不能自已，您给不了她想要的，便放手吧。臣弟不过是坚信她尚在罢了，就凭她，会遗留一双儿女在未知危险中？她是刺猬，受了伤不会声张，却也得刺得对方满身伤痕。” “她以为是我，可……” “那就找到她，解释也好，再抛弃也罢，只是这一次，若臣弟先寻到了她……或是寻不到，她便也是我一世的十四嫡福晋，从前是我对不住她，只盼着老天开眼，能给我个弥补的机会。” 多尔衮起身，恭敬地行了礼，轻声退了出去。 原来青葱少年郎，如今也是有担当的男人。 他不肯承认爱你，亦如你不肯承认爱我一般。 珠儿……琛妍，我记起你来了。 当初，你说我不知爱人的辛苦，如今，我算是尝到了。 只是这十年来我却忘了你，十年光阴，匆匆流过。 我好像，也从未说过，我爱你…… 庆宁宫内殿内没有一个奴才，四周的幕帘也放了下去，哲哲安静地站在他面前，四周的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静谧的似乎连银针落地，都会掷地有声。 皇太极脸色依旧不好，嘴唇还是泛着白，眸子看起淡漠，眯起来却又凌厉如剑。 “跪下。” “臣妾无罪、无故，为何而跪？” 皇太极扯起的嘴角露出邪魅一笑，满是讥讽。 “也算为你保全脸面，就剩你我二人，你还无罪？呵呵……” “臣妾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汗，大汗心知……” “为了我？为了我什么？为了……要我的命？” 哲哲默默地抬起头，满眼满心的委屈，皇太极这一年来对她的冷漠，如同慢火一般，煎熬着她的心，她一直隐忍，终也有爆发的时候。 “臣妾不知大汗何意，大汗是臣妾的天，臣妾的命，要大汗的命就是让臣妾死……” “你敢说，你不知道那双龙凤双子是本汗的？” 猛地被他打断，哲哲眼神飘忽了几下，右手紧握，指甲都嵌到了肉中。 “那是多尔衮的子女，怎会是大汗的？臣妾不知……” “你该知道，征战多年的规矩，本汗从不打女人，更不杀女人。” 哲哲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后背，双眼却不敢再直视皇太极。 “方才若不是极力隐忍，本汗就破了例了。” “臣妾真的不知，的确，因为这是多尔衮的子女，臣妾想过动手，可一想到珠儿是臣妾的亲侄女……” “住口，本汗不想听你叫她的名字，大、福、晋，你是本汗见过顶聪明的女人，何故装傻？还是你觉得本汗愚蠢可欺？” “臣妾向长生天起誓，若有……” “够了！本汗不想与你浪费口舌，快说！本汗与她的儿子在哪儿！” “与臣妾无关，臣妾不知！” “索尼，带她进来！” 皇太极气愤极了，猛地一拍桌子，青筋毕露地大吼一声，门外人闻声急忙推门而入，怀里抱着一个天真烂漫的三岁女娃娃，索尼放下了她就退到了皇太极身边，小丫头刚一下地，笑着跑到哲哲身边，哲哲大吃一惊，却又不明所以。 “额娘……” “马喀塔？你来做什么？” “额娘起来，玩儿……玩儿……” 小丫头一边笑着拉着哲哲起身，一边回头却对上了皇太极冰冷的眸子，不由得吓得收起了笑容。 皇太极对她招了招手，她有些懵懂，却也还是乖乖走上前，跪在原地的哲哲，突然似发了疯一般扑向马喀塔，想阻止她，却还是晚了一步，被上前的索尼一把拉住，牵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皇太极起身，半蹲在地，眼神幽幽地将马喀塔抱在怀里，使她背对着哲哲，同时从马靴中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还闪着寒光，正好对着马喀塔的后背，仿佛是能刺穿心脏的位置。 “不……不！大汗！这可是您的女儿……” “那也是我的儿子。” 马喀塔听到背后额娘声嘶力竭的哭喊，吓得只想回头，却被皇太极右手按住，动弹不得，更别提回头，小丫头吓得哭了起来，哲哲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大汗，臣妾求您，别吓到孩子……” “不哭不哭，乖……” 皇太极轻声哄着怀里的马喀塔，却又将手中的匕首提的近了些，已然碰到了衣裳，哲哲看到他玩味的眼神中，满是疯狂的快意，这才真正地慌了起来，全身不住地颤栗。 “哭了就不漂亮了……这么可爱的孩子，真不知你是怎样下得了手，总归是一命赔一命……” “大汗！大汗！不要……” 见哲哲只是哭得哽噎，皇太极嘴边挤出一抹笑，倏尔将刀快速提起，就在落下的那一刻，哲哲大叫一声。 “没有！臣妾……没有杀他……那日被多尔衮发觉……即刻杀光了臣妾所有的刺客……还给他了……还给他了……” 皇太极蓦然起身，松开了马喀塔，小丫头吓得扑进额娘怀里抽泣了起来，见皇太极使了眼色，索尼遂将她抱走。 皇太极反手将匕首掷向了哲哲，她吓了一跳，一个躲闪扑到在地，却还是被锋利的刃滑到了衣袖，鲜艳的红浸染而出，哲哲惊恐地看向皇太极，他却只是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走上前来在她面前蹲下。 哲哲吓得向后躲闪，却仍是被他抓住了受了伤的右手臂，皇太极恰好不偏不倚，捏住了她的伤口，用上了几分力度，疼的哲哲皱起了眉头。 “若她平安无事，这事儿便如此便宜了你，若她有半点闪失，那就麻烦了，本汗就得煞费苦心地让你生不如死。” “呵呵，”哲哲突然露出了一丝苦笑，“此生不能让大汗为臣妾费心，如今，倒也不亏 。” “你这女人，做女子真是可惜了，但愿你的长生天有眼，保她平安无虞……也要保佑你……” 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脸庞，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长生天千万要开眼，不要让你生出儿子，否则本汗当真容不下他，手起刀落绝不犹豫。” 哲哲极力想挣脱，却发现是徒劳，心如死灰地看着他。 “当真是色衰爱驰，少年恩爱不复存，大汗如今为了她这般对我，可能早已忘了曾说，臣妾最懂您心，最像您了吧？” “你还是不懂我，本汗最恨又最瞧不上的，就是自己。” 皇太极离开了许久，都兰推开了门见哲哲跌坐在地，忙上前想扶她起来，哲哲回头一见是她，最终崩溃大哭。 “都兰……他从来不曾爱过我，从不曾将我放在心上……” 都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敢多问，只是任由哲哲抱着，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轻声儿安慰。 “主子莫哭，您自己不也是说过，您爱的人……不是他，这都是为了家族，为了科尔沁……” “可是都兰……我这一切的痛，不是因为爱，又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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