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一片凝重,压抑得人不敢喘息,除了太医们偶尔的窃窃私语,旁人并不敢多言,哲哲轻闭双眼,似是睡着,却又醒着。 “怎么了,十四爷又来了?” “是,”都兰轻声应了,递过一杯参茶,“这都连着三日了,今日总算好了些,不似前两日那般吵闹,却也要求见大汗……” “见什么见,大汗至今还昏睡着,若是他有法子将大汗唤醒,尽管进来!” “是,奴婢听说这几日十四爷纠集人马,不去前线,反而顺着那莫邪崖顶向下一直搜查,却是一无所获……” “那莫邪崖下的忘川湖汹涌湍急,深不见底,就是水性极好之人也不敢保证能游过,更何况是她,若真要留个全尸,十四爷也是费心了。” 雅若抱着啼哭不止的懿欢不住流泪,自己一边哭,一边给孩子擦眼泪,一听到门口马啼声,忙跑了出去。 自从在呈昱轩喝酒,被人告知十四福晋跳了崖,多尔衮已经三天三夜不曾合眼,只是汗王宫、莫邪崖、忘川湖三点一线地跑着,心中的希望早已被磨平,只是依旧固执地来回搜寻,哪怕寻到的,只有一具冰冷的尸首。 “十四爷……” 雅若呜咽地上前,见多尔衮摇了摇头,不禁哭出了声儿,多尔衮出神儿地盯着雅若的衣服,倏尔露出了一抹疲惫的笑容。 “怎么穿的这样素?回头你家那个难缠主子见了,该嫌你晦气了,你知道她的……特别麻烦……” 雅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将懿欢抱得紧了些。 “爷,您……” “爷,”沁如双眼哭得红肿,默默上前,“既然姐姐回不来了,已经三日了,还是办个衣冠冢吧……” “谁说她回不来!我只是找不到她了而已,你们都疯了么!一个个的都想害她,那么盼着她死是吗?” 多尔衮勃然大怒,沁如更是不知所措,只是支支吾吾地解释着。 “不,不是……臣妾……” “够了!你们谁也别妄想取代她,她一日不回,爷便等她一日!就算她此生不回,这十四贝勒府的嫡福晋,也只能是她!” 珠儿,想不到,这人心竟也能把你逼到如此地步…… 我多尔衮也是可笑,征战多年,杀伐无数,见惯了生与死,如今却也如同女子那般自我安慰。 怎么会这样? 你不在了,我才发现已经离不开你…… “大汗还是不说话吗?” “是,不仅不言不语,自从醒来也是水米未进,奴婢斗胆,您还是去看看吧,外头谣言四起,说是大汗为了……” 哲哲无声苦笑,缓缓睁开了眼睛,面前的观音像慈眉善目,却总透着一丝苍凉。 自从他昏迷,她就在这里跪着,得知他醒来的第一瞬,她几乎是爬着奔去了他身旁…… 滚开…… 这是他见到自己,说的就是这句话。 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怕也不会比这句话更冷…… 屋里屋外守护的下人,气势依旧在,可屋里微弱的烛火,却是锥刺眼眶的痛…… “请十四爷来吧。” 皇太极,我这条不知死活的鱼儿,有一天离开了海底,心里竟然存了些许妄想,就算不能陪你飞翔,在你目所及处望着你也是好的,离开了我赖以生存的海底,果然是无法生存的…… 珠儿……原来你心里也曾有过我…… 本以为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的所作所为对你都是束缚,所以才…… 若你早些说明了,这一切的一切,或许就截然不同了罢。 天下之口、群臣谏言……怕是你以为我是因这些而弃你不顾的罢? 听到你对多尔衮说的那句: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便不如放手相护,成全,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只是你可知道,这份幸福于当时的我而言,苦不堪言了多久……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皇太极,你我之间,即使面对面,也总有跨不过的距离,你我相距之远,不是瞬间便无处寻觅,而是尚未相遇,却注定无法相聚…… 你是翱翔天际的雄鹰,我只是潜藏海底的小鱼,我不会飞,游不进你的世界,而你,也绝不会舍弃你那引以为傲的翅膀,陪我潜居海底…… 纵使不能日夜相伴,我也要你永远记得…… 我、恨、你! “珠儿……回来……你乖……” 济尔哈朗守在一旁,这名字,这些话他不知听了多少遍,心疼自己的兄长,却着实不明白,到底是为何,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女子罢了,自己不过是粗人一个,在他看来情爱缱绻,远不如建功立业来得痛快。 这些日子以来,皇太极便是这样,不是一言不发,就是这般昏睡着。 此刻他虽是睡着,却脸色青白,额头上的冷汗密密麻麻,身体却冰凉的吓人,不由得叹了口气儿,为他掖好了被子。 “珠儿……珠儿!” 突然之间,济尔哈朗为他掖被子的手臂被一把攥住,济尔哈朗也被吓了一跳,又对上了皇太极倏尔瞪得浑圆的眼睛,许是他有些体力不支,济尔哈朗只觉得那只攥着自己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皇太极不住地咳嗽,连吞咽都显得那般费力。 “哥哥,您醒了!喝些参汤润润口吧……” 皇太极有些急躁地挥了挥手,皱紧的眉头书写着身体上莫大的痛苦。 “珠儿,珠儿……找到了吗……找到……” 见济尔哈朗凝重地摇了摇头,他便缓缓松开了手,无喜无悲的面,似乎一切都不在乎了一般。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眼前这个人,似乎变得陌生了起来,因为那个女子,他看到了皇太极这般谨慎细微,却又杀伐决断的人,变得瞻前顾后又患得患失。 “哥哥,这都多少天水米未进了!今天弟弟必须看着你,不,就算是灌着你也得灌进去!不为了别的,权当为了哈日珠拉,哥哥就不怕有一日她回来了,您却没命再得见一面?” 说着强扶起了他,皇太极看了他一眼,勉强将参汤喝了大半。 “有数,她不回来……我自然还是得等着她,你先去找,有了消息,即刻回禀……” “是。” 见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便点了点头,将皇太极扶着躺下,看了看剩下的参汤,他真是想再哄他喝下去,可又怕惹恼了他,便快步出了门。 鳌拜探头探脑地向里头看了几眼,见济尔哈朗走了出来,便也随他一同来到门外。 “贝勒爷。” “有消息了?” “没。” “没消息你还探头探脑地看什么,还敢过来,想当出气包也不挑时辰。” “奴才担心大汗,也有事儿向贝勒爷禀报,城东吴家主人不见了。” “什么?连同那个小丫头?” “都走了,连只狗都没剩下。” “知道了。” 济尔哈朗眯起了眼睛,无念子,正想去逮你,居然让你溜了! 思绪飘到十年前,十年前,他是头一次见到,自己那少年老成面色如冰的兄长皇太极,哭到天昏地暗青筋毕露的模样。 三天后,那个叫无念子的家伙,就找上了门儿,一副衣袂飘然的模样,总让自己觉得不男不女。 “贝勒爷天生帝王之相,却又偏偏情根深种,孽也。” “非也,情已逝,孽断。” “哦?非也非也,情根深种却未萌芽,若是在下有法子,伊人复得呢?” “何以为信?” “贝勒爷不信在下,那在下便多嘴一句,贝勒爷心中所想只管跟大汗建议,这将是建州与明的第一次大战,定获全胜,贝勒爷您也借机名扬天下。” 果不其然,一年之后,皇太极就为他在城东建了宅子,锦衣玉食地供着他。 但是济尔哈朗还是恨这个人,也瞧不上他,心里却对他有几分发怵,十年来,自己都胡子拉碴了,八哥也成熟稳健了许多,可他的容颜不曾改过一分。 “我想换她回来,先生可愿意相助?” “您是天子,在下只是帝王师,自然听命于您,只是在下是人非神,不能无故逆天改命,凡事,都有代价。” “说吧,要什么,金银?还是……” “您不说日后贵为天子,就说现在的身份,金银又算得了什么?得用最珍贵的东西交换。” “什么?” “在下若说您将来会登基为皇,为天下至尊,您可信?” “我信。” “在下说的是为天下皇帝,不是大金,您将入主中原,住进北京城中坐上金銮殿。” “……” “真是不错,是吗?您愿意为一个女子而放弃吗?” 见他不语,无念子笑了笑,起身准备离开。 “不,我不能放弃皇位。” “不愧是一代帝王,新朝开拓者……” “二十年,能换她回我身边吗?” “什么?” “不是不舍皇位,我不能负大金,我愿用二十年寿命,换她回我身边。” “好大的口气,二十年……哼,您就不怕见不到入主中原的那一天?” “我更想见到她。” 从那以后,皇太极虽然没有什么损失,但却像装得一样,把无尘子和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了,当年那事虽然还记得,却把那份悲痛忘却了…… 济尔哈朗也曾问过他,可他却总像看戏一样,还取笑自己无中生有…… 就连那无尘子,也不再去见,有几次济尔哈朗亲自上门,想问个所以然,都被人拒之门外,只能叫鳌拜暗中留意着。 二十年,莫非…… 但愿他是个江湖骗子! 济尔哈朗咕哝着骂了一句,鼻头却莫名有些酸,相比别的,他更心疼皇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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