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在月神的记忆里，君奕就是一个愚蠢得无可救药的蠢货，明明资质平平，时刻面临着被其他人取而代之的危险，却非要把一个八岁的拖油瓶带在身边，成天逗孩子，不思进取。　　　　但是焱妃似乎很看重君奕，放着更加优秀的弟子不要，指名道姓的要收十四岁的君奕为徒。于是焱妃的身边就多了两个拖油瓶。　　　　当时的焱妃身为阴阳家左护法，仅差一步就能坐上东君的位置，虽然年仅十六岁，但早已可以出师收徒。月神不奇怪焱妃收徒，却觉得长姐的第一个徒弟资质普通，年纪又太大，有点不妥。　　　　“为什么收一个只比你小两岁，又一点天赋都没有的徒弟？”　　　　月神和君奕同岁，但地位相差甚远，十四岁的她站在他穷极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她看君奕的眼神淡漠，没有多余的温度，目光带着审视，落在君奕身上全部化成锋利的刀剑。　　　　“他们会比我想象的有趣，阿月你没有发现吗？好好看着吧。”　　　　“怎么看都是个毫无是处的废物。”月神不喜欢君奕，这是阴阳家谁都知道的事情。　　　　所以君奕每次看到月神都紧紧抱着他八岁的小墨，逃得远远的，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坚决不踏进半步。　　　　他们的交集本应仅止于此，再无更多。　　却在那年清秋无月的夜里，她失去唯一至亲，被背叛得彻头彻尾，缩在没人看得见的角落，生吞冷咽地吞下所有掉不下来的泪水，和感觉不到的疼痛。　　　　君奕忽然闯进她的地方，浑身鲜血斑驳。　　　　殿门轰然开启，无数暗沉沉的光线铺天盖地的涌进来，从他身后纷然洒下，带来一点光亮。　　　　在那一刻的一瞬里，她在他打开的殿门后，似乎看见了救赎。　　　　然而，也就在那一瞬，君奕奄奄一息的跪倒在地上，满目伤痕的祈求：“救救我……求你……”　　　　“让我逃吧……求你救救我……”　　　　绝望空洞的声音传进月神的耳朵，像针扎般刺耳。　　　　“求求你……”　　　　他凄绝的抓住她的裙摆，像粉碎的玉器，遍体鳞伤。　　　　她早就说过的，没有焱妃的庇佑，他们就像瓷娃娃一样脆不经伤。　　　　为什么不自己努力？为什么要依靠别人？为什么要来找她？！　　　　她啊……明明也只有十四岁。　　　　明明她才是至亲至爱的胞妹，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男人伤她至深？　　　　月神抱着深可见骨的臂伤，轻启苍白的唇，满世界的讽刺汹涌而来！　　　　“你大概还不清楚，身为叛徒胞妹的我，将要受到多少质疑，我努力十四年的一切全部付之东流。你求我，你确定我能做些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对君奕说这么长的话，他一定没有发现她黯淡的眸光，所以才敢更加用力的拽着她的裙摆。虽然在彼此的眼里都是苍白无力。　　　　君奕仰着脸，猩红的鲜血难掩苍白的唇色，“月神大人……”　　　　虚弱的，空洞的声音在殿里飘荡。　　　　“救救我……”　　　　救救我。　　　　有什么东西在月神的心里轰然破碎，变成许许多多冰锥子，一个……两个……全部扎进她心里，冰入骨髓，将囚困在心底深处的野兽生生痛醒，张牙舞爪的撕裂她的面具。　　　　月神在十四岁那年，第一次知道，原来期望一点也不值钱。　　　　她站在黑暗中，俯视卑微的君奕，单薄的身体之后，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　　　　那夜，风不知道为什么冷得刺骨，恶心的血腥味变得清淡甘甜，面目狰狞的人在月神的眼里全部平静下来，变得毫无意义。　　　　要死吗？　　　　那就都死吧。　　　　要逃吗？　　　　那就都消失吧。　　　　“你我都知道，我们的救赎全在暗夜的这些幽光之后。”　　　　“我看不见光，所以看不见救赎。”我也不做别人的救赎。　　　　我只求你们，不要再来求我！　　　　“哐当……”驾驶得平稳的马车忽的磕绊了一下。　　　　沉浸在回忆的月神抽出思绪，不急不快的稳住身子，纹丝不动。　　　　杂乱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夹杂在一起，在死寂的暗夜里格外嘈杂。冷妩的声音像融了剧毒的流水缠绵心尖，月神清晰的分辨得出是大司命。　　　　严守关卡的将士反复查看大司命的令牌，朝她抱拳致歉，命人打开城门，给她们放行。　　　　“月神大人，我们已经过了三道关卡。”大司命隔着车帘禀告月神。　　　　过了三道关卡，也就是说，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到墨家机关城还要三天的时间。　　　　月神淡声应道：“不用太急，乐瑾应该还没有拿到机关城的地形图，我们还有时间。”　　“是。”　　　　马车缓缓起行，在守关将士们的眼底，越行越远。　　　　今夜的月神大人有点奇怪。　　　　少司命收回看着另一辆马车车帘的视线，又看向坐在身旁闭眼假寐的大司命。　　　　隔着轻薄的车帘，少司命可以肯定月神大人端坐着的神情一定无波无澜，毫无异样，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平缓得听不出半分情绪。　　　　因为长久的沉默在一个人的世界，她的听觉触觉比寻常人敏锐。就在停车过关卡之时，月神大人的气息有一瞬间的急促，被寡言少语的少司命敏感的捕捉到。　　　　“你有心事？”大司命睁开眼睛，犀利的视线钉在她身上。一向能通过搭档的眼神来确定她心思的大司命下一秒噎住。　　　　少司命垂下眼敛，什么想说的都没有，头轻靠车壁，学着大司命的模样闭眼假寐。　　　　想必此行任务对月神大人不同寻常，才会这样。　　　　少司命想着她们要去找的墨家女孩，那个女孩不知道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东皇阁下和月神大人兴师动众，甚至为了确保能万无一失的带回那个孩子，派乐瑾出去偷取机关城的地形图。　　　　阴阳家的人聚在一起就是这么无趣，话不投机就沉默。大司命有点开始怀念话可多可少的乐瑾了，要是她在这坐着，估计这三天转瞬就过去了。　　　　啊，不对，以前都是几个月转瞬就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