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在大漠无拘无束的长大,浪遍大漠沙海,嬴妁华喜欢自由,不喜欢诗书古经,不喜欢古人的礼仪廉耻,无论太傅教什么,全部看进眼底,记不进心里。 就算自己亲口向嬴政要了一个太傅,嬴妁华也不是真心想要向云起学什么,她只是对他与小瑾过分相似的容颜感兴趣,对他口中的,帮她找回所失去的感兴趣。 她是大秦身份尊贵的小公主,稀世珠玉,奇珍异宝,只要她想要,就会有人卑微的把全世界的奇物捧到她面前,任她挑选,要什么有什么。 “你是不是也把重要的东西弄丢了,找不回来?如果你也很想找回来,也很难过的话,我或许可以帮你。” 那日,她蹲在皇宫偏僻的角落里,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悔恨交加,心里泣不成声。他坐在墙角的老树上,似乎一眼就洞悉了她的内心。 她生长的地方是辽阔的大漠,命运等候她的,是一座勾心斗角,暗无天日的皇城。血缘至亲的兄长要置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小瑾于死地,她的阻止像一层脆弱的窗纸,没有任何作用。 这就是她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给小瑾的帮助和保护! 多可悲。 一排排比人高的书架被密密麻麻的卷竹占满,遮住高窗外面的光线,嬴妁华坐在藏书阁阴暗之处,视线焦距没有落在翻动的书简之上,如今巳正已过,嬴妁华连书都懒得再翻,一直发呆。[巳正:上午10:00] 宫女谦卑的弯身唤道:“公主殿下。” 这里不是皇宫,不是小公主的宫殿,而是小公主太傅的府邸,宫女不得已叫了嬴妁华一声,拉回嬴妁华飞到天外的思绪。虽然卯正三刻一来,云起太傅就把公主殿下撂在藏书阁,至今不见人影,但殿下你好歹注意一下形象,起码装得像样一点。[卯正三刻:早上6:45] 嬴妁华回神,才想起太傅不能随意出入皇宫,这藏书阁不是她的地盘。理顺衣袖坐正身子,像模像样的翻动书简,“有什么事?” 宫女说:“光线黯了对眼睛不好,要不要点盏灯?” “不用。反正掌了灯,这些无聊的诗书典籍看起来也没意思,还不如不看。” 哦,不能这么心直口快,太傅还在这里。 嬴妁华下意识去看太傅,然而应该站在这里,给自己传业授道解惑的太傅居然不在,“云起先生人呢?” 合着自家主子现在才发现云起太傅不在,“云起太傅将我们引进来,就离开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巳正一刻。” 今天春日祭祀,小瑾新婚没过,围剿墨家叛逆没成功,秦始皇干脆放了她假期,没为了春日祭祀特意召她回咸阳。 巳正一刻,春日祭祀这个时候刚结束不久。 趁着春日祭祀才结束,扶苏没走,嬴妁华想找扶苏问问小瑾近来情况。 “你出去找找云起先生,告诉他,我不想学了,先走一步。”嬴妁华合起卷竹,把被翻弄得乱糟糟的书,放回书架。 无数卷竹一卷叠一卷,间隙都没有,嬴妁华也不知道该放哪儿,找了个够得着的地方塞进去,却没想到在转角撞见一个人。 他靠在书架底下屈膝睡着了,眼睑轻阖,整个人埋在冥蒙阴暗中,白如美玉的手握着竹简,片片竹简散开,压着他腰间的银色丝绦垂落到地上。 似乎梦到什么,温和的笑从眼睑间溢开,或许满怀心愿终于在梦里成真,不愿意醒来,他睡得很熟,嬴妁华走近也没有惊醒他。 她听说秦始皇前几日召见过他一次,后来就没了动静,想来他已经入了秦始皇的眼,生活在大秦皇城的人,果然没有几个是简单的。 如蛆附骨的冷意爬上肌肤,沉睡在梦中的云起被惊醒,浑噩的睁开眼睛。嬴妁华站在他面前,秀美干净的脸逆着稀疏洒进藏书阁的光,冰冷的讽刺就像她额角的疤痕,没有掩饰。 “我让采兮向先生说声我先走了,没想到你在这里……先生这么清闲,作为我的太傅,难道不应该教我点东西?撂下我这个学生不管,云起先生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 “小公主言重了,草民只是一介山野百姓,不敢冒犯小公主。”云起扶着书架站起来,低头垂眸,掩下流转的光,卑微至极。 嬴妁华吐出两字:“虚伪。” 是的,虚伪。 深宫中的人,每一个都虚伪的可笑,偏偏只有最虚伪的人才活得长久。 她不想虚伪,不想活成别人的样子,然而她不小心眼拙找了一个虚伪的太傅。想起以后她要听他的教导,嬴妁华的脸顿时有些扭曲。 云起也不是为了当她太傅而来,“公主,你识字吗?” “你什么意思!” “陛下想让你学会的东西全在这些堆叠的书中,你既然识字,我以为你不需要我。”云起把手里的书搁回书架,说:“这里收录有很多书,总会有你喜欢的,没人逼你翻阅圣贤典籍,你可以学自己想学的。” “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 “没有,我睡着了,什么也没有听到。” 嬴妁华:“……” 太傅做到这个程度,他当之无愧的大秦第一人。 采兮在外面没找到云起,急匆匆跑回藏书阁禀告,看到云起和嬴妁华在一起,愣了愣,犹豫半刻,凑到嬴妁华耳边小声嗫嚅。 嬴妁华沉下脸色,回头对云起说:“云起先生,今天不早了,明日再见。” 采兮双手置于腹前,俯身退出去,气氛倏地就变得紧张凝滞。 “小公主,你的书还没有看完。” “本公主有要事,明天再说!”嬴妁华提起裙摆急步就走。 一个深居后宫不谙世事的小公主能有没有要事,嬴妁华是胡亥的胞妹,却和母兄关系不合,再怎么紧急的要事也烧不到她身上,到底还是一个渴望亲情温暖的孩子。 云起手放在书架上偏头淡笑,眉梢轻挑,弧度很冷淡,“如果是为了春日祭祀上发生的事,你赶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跑到门槛边,一只脚迈出去的嬴妁华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小公主久居深宫,或许没听到最近宫外的传闻,皇长子扶苏勾结外臣,密谋弑君夺位。就在春日祭祀之上,陛下遇刺,幸亏得胡亥世子挡剑救驾……” 嬴妁华脱口打断,“这不可能!扶苏是嫡长子,又最受父皇重视,他不会这么做!” “大公子扶苏已经被贬到疆外,就在你看书的时候。”这是你的同胞兄长,给你长兄最热情真挚的问候。 皇室亲情向来淡薄,权位更迭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嬴妁华面色煞白,狠狠咬着唇,差点被门槛绊倒,心里波涛汹涌难以平静! 扶苏才从桑海城回来,胡亥就迫不及待想动手除掉大哥吗!为什么? 难怪……难怪他非要对付小瑾,非要搪塞无数个理由与小瑾过不去!嬴妁华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想,胡亥根本不是想杀小瑾,而是想控制她利用她,从阴阳家手中得到苍龙七宿的秘密。 传说破解苍龙七宿,就能拥有掌握天下苍生的力量,这才是一开始赵高让胡亥对付小瑾的目的,他们要谋夺不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我不会让他这么做的,我不会让他得逞的……”她要回去找胡亥,她要阻止他! 云起站在书架中间,发冠白玉,墨发流云,长绶曳地,模样与儒生无异,性情却冷淡许多,“草民自幼对卜卦算命感兴趣,懂得些皮毛,扶苏公子虽有储君之相,却生而带煞,命煞之人生而多舛,无人能逆,你凭一己之力能改变什么?算算时间,这个时候扶苏公子差不多已经被蒙恬将军押送出咸阳城了,你赶回咸阳宫也无济于事。” 命运的齿轮一旦转动,谁也改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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