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正午,蜃楼的警戒又增强了几分。 五部弟子奉命搜查逃出密室的乐瑾,搜着搜着就有流言传出——祭祀大人叛变,务必把她抓回来! 流言之所以乱耳,就是因为与事实真相相左,却又被传得有板有眼,有根有据。 至少,阴阳家绝大多数人信了。 大少司命信了。 云中君信了。 星魂也信了。 放走焱妃和乐瑾,嫁祸给月神,不顾蜃楼启航在即搅乱阴阳家,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他做的事,不是叛变又是什么!作为他的夫人,乐瑾理所当然的跟着叛变了。哪怕她本人毫不知情,哪怕她从来没有忠诚过。 蜃楼最底层的昏暗空间里,星魂沿着长得几乎看不见尽头的石阶向下走,脚步声有一下没一下的“哒……哒……”响,阴测测的诡异感从墙壁镌刻的神像中溢出来。 如果乐瑾在这里,烧成灰她都能认出这个鬼地方。 就是在这儿,就是追着尸神咒蛊不小心踏进了这个鬼地方,她激怒了东皇太一,东皇太一翻出陈年旧账,有的没的一起算,把她关了起来。 深蓝色的火焰从星魂的掌心升起,照亮眼前恢宏的宫殿,环环紧扣的青铜机关将殿门锁死,进不去,星魂也不急着进去,而是等待着,等待某个算计好了的时机降临…… 阴阳家大多数的人都在找乐瑾,东皇太一独自搜查东君焱妃的下落,无暇顾及其他人。月神又被禁足,不能踏出蟾宫半步,没有对手,即使蜃楼森严的戒备中,星魂反倒更如鱼得水。 焱妃的处境恰恰与星魂相反。 移形换影遁入蟾宫,绝杀阵法星罗棋布,每靠近蟾宫内部一步,都得慎之又慎,提防突如其来的杀器!焱妃走得并不轻松。 蟾宫即月。 它也许是敬畏是高不可攀,是神秘的月神大人住的地方,但绝不是乐土。 它是姬如的囚笼。 姬如闭着眼对指冥思,神识与幻音宝盒奏响的音乐融为一体,飞扬的思绪绕成音符,灵动的跳动,仿佛一把无形的钥匙,尝试着开启沉睡千年的古老传说。 隔着蟾宫轩窗,焱妃看着静室里冥思的女孩,愧疚和心疼萦绕在心底忘了反应,不知是该伤心落泪,还是喜极而泣。是她没有保护好她,才会让她落进阴阳家的手中,被控制神识,做极端危险的事。 你能想象一个被囚禁近十年,为人母亲的女人重见天日,行走在阳光下,看见女儿被控制心智,成为傀儡被人摆布,内心是什么感受吗? 你能想象一个心如死灰的人看到心爱的孩子,窥见久违的阳光,又顷刻掉进万丈悬崖,痛不欲生,尝受着何种滋味吗? 指甲深深陷进窗橼,磨出艳红的血! 爱与痛相互纠缠,死死扼住焱妃的喉咙,发出沙哑零丁的呢喃。 姬如心有所感,睁眼看向窗外。阳光正好洒在边边框框上,盈满轩畔,只见女子长裙纤纤,身姿丰满绰约,立在光明之里,神态平静,美丽的容颜还是十几年前的倾城模样,将姬如苍白空洞的记忆撕开一条裂缝! “你……是谁?” 好熟悉。 好想哭。 姬如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很难过,难过到所有的委屈、迷茫、恐惧突然之间涌上心里,只想嚎啕大哭,大肆宣泄。 双手不安的绞着腿边的裙摆,姬如泪眼斑驳,端正跪坐着不敢动,唯恐这又是月神大人给她布下的幻象,派人守着她学习阴阳术,考验她是否算得上合格的阴阳家弟子。 “月神大人不来了吗?我对着幻音宝盒冥思很久,还是没有感悟。我不想出去了,你让她别生气,我知道她是为了保护我,我不会再让她为难了。” 小女孩的小心翼翼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焱妃眼里一瞬间闪烁起泪光,“我的月儿……我可怜的孩子……” ——我的月儿。 ——我可怜的孩子。 好熟悉的声音。 好熟悉的名字。 往事的碎片争先恐后占据脑海,化成泪水浮现在姬如眼眶中,她呆愣了很久,才迷惘的问:“母妃……是你吗?” “月儿,我来带你回家了。” 泪珠悄然划过脸颊,滴在案桌上。 姬如看着穿过轩窗走近自己的焱妃,不敢眨眼睛,生怕这是一场易碎的梦。 很多年前,燕国灭亡,父王死了,母妃不见了,家没了。她待在墨家想念他们,每天反复的想念,因为她害怕有一天长大,害怕长大了就会遗忘他们。 她以为他们都死了。 姬如拽紧焱妃的手,失声痛哭:“母妃,我好想你!” 月神施加在她身上的易魂术彻彻底底失去作用,更多遗失的记忆走马观花般涌回脑海。 焱妃空余的手抚摸女儿稚嫩的脸,指尖轻轻勾勒,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将好几年来所有的愧疚想念和空白全部填满。深锁的泪哽在嗓子里,焱妃低声叹道:“我们回家吧。” 姬如哭得更厉害。 焱妃半拖半扶的拉起女儿,“月儿,我们先离开蟾宫,母妃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蟾宫很危险,你不能待在这里了。” 走到蟾宫殿门之际,一股阴柔的龙游之气如游龙翔空,穿回锁住出口,焱妃见到女儿而柔软的神色顿时被慎重和冷肃取代。 姬如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去,犹有一颗泪水挂在眼角,而后惊慌的抓紧焱妃的衣服,“月……月神大人……” 月神没有理会姬如,被眼纱蒙住的眼凉薄寡欲,该有的错愕,该有的诧异,该有的怒火全都没有。“你果然还是来了。我就知道,无论你逃得多远,只要千泷在蟾宫,你早晚也会来的。” 焱妃握紧姬如的手,“你想见我,处心积虑引我现身,完全释放姬如幼时被我封住的占星天赋,想看着我痛苦挣扎,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为什么要利用千泷!她是无辜的,你和她……” “我和她没有关系,她无不无辜与我无关,我只听命从事。” “你把自己困在阴阳家,自由交给它,性命交给它,信仰也交给它,值得么?月神。”晦暗的神色戚戚,心生刻骨的讽刺。 “你说起信仰的时候,你不觉得可笑吗。我所做的一切——找到幻音宝盒,控制千泷破解苍龙七宿,本该是由你来完成。最开始把自己困在阴阳家的,是你!把自由性命和一生的信仰交给阴阳家的,也是你!已经是叛徒的你,没有资格问我值不值得。” “所以你恨我将你卷入漩涡,你要把千泷也拉进漩涡里,看看我痛不欲生又无能为力的样子?月神!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们明明是最亲的姊妹,为什么后来背道而驰了呢? 你明明是月儿的亲姑母,为什么要把她推到悬崖边缘? 为什么你不愿意放手! 为什么。 为什么。 我曾经那样信任你,为了你不惜背叛一切我不能背叛的,你却用剑刺进我的胸口,一次又一次,为什么! “因为你背叛了阴阳家,你逃了,我的代价便是变成了你,然后取代你。”唇畔浮起清冷的笑,月神无波无澜。 最初的月神是没有信仰的,她留在阴阳家是因为长姐在阴阳家,她往上爬是因为长姐在上方。她占星卜卦推演天之大势,企图破解苍龙七宿,是因为这是压在长姐肩上的使命。后来焱妃为了燕太子丹叛变,所有本不该月神肩负的,肩负在了她身上。 很多人都以为她月神被背叛以后,从泥沼里爬起来脱胎换骨了。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不过是从泥沼里挣扎起来,走向另一个深渊。 最开始的月神,最开始那个还会天真做梦,妄求长姐幸福长乐的阿月,早就死在焱妃背叛阴阳家的那一年秋季,被自己亲手埋葬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 焱妃松开姬如的手,瞬移到月神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抓住她的手,被平静掩饰的怒火在眼底腾腾升起! “你是这么想的吗?你就是这么想的吗!月神,我究竟为什么会背叛阴阳家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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