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 云起。 “既然吾儿心有大志,命运自当如这风起云扬,不如就叫云起。” “我儿单名风,字云起,寓意不凡。” 父亲给他取字时说过的每一话,即使很多年过去,他还一字不落的记得。 那样浓烈的期许,那样无法摆脱的沉重责任,压得他喘不过气。 后来他逃了。 直到家族倾塌亲人尽亡,他得到消息拼命赶回去,一切变成镜花水月,他想重新肩负起从出生被赋予的责任,却只抓住一把空气,身边空空如也。 妄想了一辈子的自由唾手可得。 他自由了。 可是除了自由,他还有什么? 无边无际的悔恨淹没他,他终究辜负了父亲,辜负了鬼族,辜负了所有人。 透过水雾迷离的雨幕,云起坐在客栈二楼的雅间窗边,捧着一杯温茶看外面灰沉沉的世界。 仔细看,他的双手布满伤痕,肿大腐烂得惨不忍睹,十指指尖皮开肉绽,用清水仔细清洗过还是能见指缝间残留的泥土和血渍。 刚从鬼门关跑回来,苏醒没一会儿便能下地走动,命倒挺硬!对面坐着的青年男子暗想。 青年男子眼尾轻微上挑,穿得普普通通,身上却带有一种刻意掩饰也掩饰不掉的,有别于普通人的气质。 “你的手得好好养几个月,这是我家的大夫独创的药膏,你可以试着用用看。” 给他的药膏光看药瓶就知道不是凡品,云起没有收。“多谢兄台好意,救命之恩已经让我没齿难忘,怎么还能再收你的东西,这药你拿回去吧我用不着,还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你称呼我一声赵兄便是。” “赵兄,”云起客套的颌首示意,询问道:“这周围不像韩国之地,不知是什么地方?” 赵公子如实告知:“秦国边境。你昏倒在韩国的官道边,我的人刚好经过,一路也没落脚的地方安置你,就带你一起来秦国了。” 一觉醒来身在韩国几千里外,人生地不熟的,要回去又得折腾不少时间。云起唇角弯起差不多的弧度,露出差不多的笑,“让赵兄废心了,相救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赵兄听出他话中的告辞之意,“看来你打算回韩国。” “是,这几天已经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再者,我还有事没处理完,不得不走。” “回去继续挖坟?”目光瞟向他的手。 “是。” 回去挖坟。 他手上的伤全是徒手挖坟挖出来的,他亲手挖开亲人的荒坟,换地儿,埋骨。 新坟没有一根杂草,长眠的人仿佛才离开不久,音容犹在,记忆犹新,埋着他们的坟犹新。他会一直清清楚楚的记得,是他的无所作为害死了所有人。 “你不像盗墓贼。”盗墓的不会蠢到徒手去挖毫无价值的荒坟。 “我本就不是干盗墓这行的。”云起扯动嘴角加深笑意。 听出他话里的生硬和勉强,赵公子没再深究。 两个不熟的人自然而然的陷入沉默。 客栈楼下,数十个精悍的秦兵守在冰冷的雨幕中。云起清晰的看见雨珠浸湿他们额前的发,划过坚硬的铁甲浸湿薄甲内的单衣,寒气直钻骨子,那些人不受丝毫影响,神情坚毅得像一尊尊雕塑,一举一动整齐划一,纪律严明。 他们在保护什么人,这个客栈没有别的人,除了那群秦兵就只剩楼上的他们俩。 手指轻轻摩挲杯沿,云起的目光如浮光掠影般,从秦兵头顶一晃而过。 “我明天要启程回咸阳,你要走明天走吧,倒时我会派人给你找一匹快马。”赵公子开口打破沉默,言简意赅道:“你沿着官道一路往东走,就能到韩国边境。” “赵兄今日的恩情我会还的。” 赵公子听见笑话般:“天下人受我荫庇,受我恩惠的多了去,不差你一个。”说完,赵公子神情微变,侧眸看向窗外,眸中映着远方突然乍亮的光点。 那是一支穿云箭! 箭头寒光清冽,锋利的剑锋穿破清风,穿破沥沥雨珠,穿破烟云水雾,瞄准目标眉心,射向客栈窗边喝茶的素衣青年。 破空声呼啸,被栓住的战马仰蹄嘶鸣! 赵公子捏碎茶杯,手背青筋必现。 然而疼痛并没有如约而至。 箭头停在距离他眉心两三毫米的地方,仿佛时空凝滞了一样。 被簇尖对准的位置隐隐泛疼,阴鸷的戾气差点射穿他的头颅。赵公子咬紧牙,眼睛死死盯着两指定住箭羽的人。 “赵兄,看起来想杀你的人和受你恩惠的人同样很多啊。”两指微转,箭羽顺着方才的轨迹反射回去,划断另一支接踵而至的穿云箭! 正中目标。 云起心道。 痛苦的闷哼声而后传来。 “有刺客!保护大王!”楼下秦兵察觉到危机厉声大叫,兵分两路,一路跑上楼保护赵公子。 一个文弱少年急慌慌的拨开秦兵,跪倒在地道:“大王……大王!您有没有受伤?快让微臣看看。” “给孤滚开!”赵公子——嬴政甩开太医火冒三丈道:“派人下去,将幕后之人全给孤揪出来,但凡牵扯此事的人,一个都别放过!反抗者,格杀勿论!” “诺。” 嬴政转而又盯着云起,怒气在眼中裂开血丝。 云起看似平静,实则有点懵。 这位赵兄,啊不秦国大王,该不会被人刺杀,恼羞成怒之下想大杀四方,杀人灭口吧? 嬴政审视片刻,问:“你叫什么?” “云起。” “拿着这块令牌,会有人带你离开秦国边境。”嬴政扔给他一块黑色令牌。 这地方确实不能久留,嬴政让他离开可以理解,给他令牌是什么意思? 心头正疑惑,就听走到门口的嬴政对他说:“你回韩国是为了寻人吧。” 您还真神通广大,无所不知。 “是,我在找我妹妹。” “我别的没有,就是人多。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会在咸阳城等你的答案,想好了,就拿着令牌来咸阳宫见孤。” 云起哪里还会不明白,堂堂一国之君能帮他找人,只要他为他所用。 “草民只是一芥山野莽夫不足挂齿,您太看得起我了。”截然不同的口吻足以表明立场。 “只要你对孤有用,你是山野莽夫还是能人异士,孤说了算。” “恕草民冒昧直言,天下不止一个君主。”他没必要就得为秦国所用。 嬴政没有被冒犯后的惊怒之色:“天下是不止一个君主,但却只有一个嬴政,一个云起。” 天下只有一个嬴政,一个云起。 ——“鬼族就你一个云起,你不争气,叫我怎么放心把鬼族交给你!” 父亲责备的话在脑海中回现。 他想,他当时一定头脑发热才会当真留在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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