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是不送我生日礼物的,她不记得生日这种概念,不记得我的,也不记得她自己的,但我十四岁生日那天她却送给我了一张碟片。 我至今觉得不可思议,不仅是因为那么古老的影视剧的碟片极难找,更因为我们从小就不怎么看剧,也从没有谈论过任何有关的话题。我自己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开始看这部剧的,说不出来自己究竟喜欢它什么,甚至在付之送我碟片以前我都没有完整看过。但反正莫名其妙地,每次看到或想起都会一阵悸动,浅浅得或者深深得。 那张碟片一直像我的护身符一样,上大学后不怎么背包了才不随身带了,一直放在寝室书架上,而这几天我每晚看的是木梓替我下载的。 大一结束的那个暑假,我靠着他,也是那么一场皮影戏,念白只念了一半就停住了,他拿出碟片看了看,问我看过多少次了,我说那哪能数得出来,他边把碟片放进盒子里收好,一边在我脑门儿上弹了一弹,说我整天不务正业,付之怎么会送我这个。没隔几天他就给了我这个硬盘,说要跟上时代步伐,现在想播个碟片还得随缘,这个多好啊,方便还耐操。 屏幕里一条白绫垂下来,飘飘荡荡。最后一段旁白念完,我揉揉眼关上电视,往靠外的那间卧室走去。 那日付之来之前我一直都在玄关,但她一做选择我就已心领神会。两间卧室中,靠里的那间属于我,靠外的那间属于他。我没开门却知道,就好像出生就自带这样的认知。 靠里那间我这些天进去过,是间普通卧室,装修风格同客餐厅一样,实用规整但说不出美丑,只清爽和谐的配色和大片留白体现出装修的人品味其实还不赖。屋里的东西也和客餐厅里的一样,每一件都使我心跳加快,又每一件都合情合理。比如床头安神用的闹钟,衣柜里的小彩虹书包,鞋架上的棕色牛津鞋…… 两间卧室大小差不多,但靠外这间的床却更大,上次睡完人没整理过,床品上都是舒适的褶皱,被子垂了一角在地上,两个枕头一上一下,一片紫不紫灰不灰的如同梦境一样的颜色,柔软极了。 床头靠着的与我的床头靠着的是同一面墙,我在这头敲两下又跑到那边敲两下,明知就算在一边敲另一边能听到也不能有个□□去听,但还是乐此不疲。 床靠窗的那一边有一块纯白色的长毛地毯,我脱了鞋踩上去,顺势在床上坐下,目光正及远处的电视塔。是它,却又好像有哪里不对。我左右歪头左右扭身,折腾了片刻终于掌握了正确姿势,靠床在地毯上坐下,向右伏倒。正是这个视野。 电视塔夜间灯光浮夸,但不得不说,作为平城知名景观,它安安静静矗立在蓝天里的时候的确值得一赏。我如此赞叹却没看两眼,脖子悬空歪着,酸得厉害。 衣柜里很空,挂着的只有一件黑色皮衣,叠放着的有两件T恤和一些袜子内裤什么的。其他的地方也很空,抽屉里就几根充电线之类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翻了一遍又一遍,除了一张木梓和朱西的照片外什么也翻不出来。 照片上的朱西搂着木梓的脖子笑得像个傻子一样,木梓在他臂弯里面无表情,满眼写着“我不认识他”。 其实我不需要这张照片证明就确信,这里是我和他一起生活的地方,这是我们的家,即便我的记忆溜走了,即便他的记忆也溜走了。 那日我拨通了木梓的电话,他说听说我早早回来实习了,早点体验挺好的,问我都做些什么,辛不辛苦,会不会太累……他声音好听,词句简练,态度中肯,但我没耐心听,我打断他,“木梓,你要不要回家?” “我就在家啊……”他的回答尾音未落,我已挂断了电话。 * 上选修课的是个大教室,我来晚了只剩下前排的座位。在老师的唾沫星子和神情目光中度过九十分钟十分艰难,不过巧在旁边坐的是杨易,就算心知她不跟我聊天,身边有熟人也还是舒服一些。 自从大年初二那天被付之带走我就没再回寝室住,也就拿放东西时候回去一小会儿,再加上实习势必会旷几节课,算来也有好些天没见到杨易了。我见到她挺高兴,她见到我居然也显得十分惊喜,她舒展本来紧锁的眉头,在老师的注视中还抽空看了我好几次,更趁老师写板书的短暂空档凑到我耳边轻声问我,“最近都住付之那儿吗?” 付之在学校称神许久,虽然不是一个院,但由于我的关系,寝室几人也都有所耳闻,十分崇拜。 天上掉下个房子的事儿,除了付之我还真没法跟别人说,那不跟胸前挂个牌子写“此人已疯”一样么。于是我点头,含混着应了一声。没想到杨易还记得好几周以前的事儿,像能看透我似的,又凑近了一些,“那把钥匙,”她潮热的呼吸扎进我的耳朵,“你知道是什么了吗?” “唔……知道了。”我的回答更加含混不清,这答案实在是口不对心,我的确找到了它对应的是哪把锁,但那把锁锁的是什么呢? 打开电视弹出的数据源?沙发旁小边桌上插了一枝干花的标志是一只红辣椒的红酒瓶?那套暗红色的音响里流淌出来的哥特风音乐?还是橱柜抽屉里那本有些页被翻折有些菜品旁画了星星,而土豆烧牛肉那页画了最多星星的菜谱? “同学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刚被杨易撞回神就迎上了老师期待的目光,想是我方才沉思时没管理好表情,神色凝重得像要批判他的观点。我赶紧笑着摇头,双眼眨动得稍稍用力,传达出“我虽然需要经过艰难的思考但十分赞同您的看法”的精神。 老师显得有点失望,说了声“下课”就草草夹书走人了。 我站起身收拾东西,心想这节课过得可真快。杨易背好了包边等我边关切到,“怎么了?刚才叫你好几次你都没反应,心不在焉的。在付之那儿也睡不好吗?” “没有,我最近睡得挺好的。” 这段时间我睡的睡眠是真得安稳,偶尔梦到他也尽是温柔喜悦的情节。我甚至有了一种感觉,我并没有和木梓在一起过,我爱的,和我在一起的,跟我有一个家的,有很多回忆的,都是我梦里的人。 他,和梦,都已经不再困扰我。 但却愈加困扰我了。 为了寻找一个问题的答案绕了一大圈,结果发现那是个伪命题,但绕的一大圈途中又发现了无穷多的新问题,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看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不再是重点,付之才是。 “嗯,看你气色不错。”杨易点头,“还好你恢复了,要是一直都像之前那么严重身体肯定吃不消的。你也是,让你去看医生你一直都不去,熬坏了怎么办。” “没事的,就是少睡点儿嘛,付之都说没关系。”我笑。 “她又不是医生。” “嗯。”我应。 其实现在我已经回过味儿来,付之说我不用去看医生肯定有不为我所知的考量。但我还是想听她的话,想配合她。 我和杨易溜达着到了宿舍楼下我就要跟她告别继续往校门外去,却又被她叫住,“你现在去上班吗?要去南门外的公交站吗?” “嗯。”我点头,虽然不是去公司,但回家确实也要去南门外的公交站坐车。 “那不着急的话等一下我吧?我也要去车站,我去寝室拿点东西,很快。”杨易说。 “好。” 我一点儿不急,但杨易的动作十分快,我都没来得及发个呆她就下来了。 “你去哪儿啊?”我问。 “平外。”杨易低着头,似有几分羞涩。 近来我的生活近似闭关,都快把他们这档子事儿忘了,忽然见冰山美人纡尊降贵还有点儿不知如何反应。于是我不痛不痒地点点头,问她坐几路车。 “733。”她听到我的问题看似有些诧异,“那你之前都怎么去?” “我以前……”我忽然一卡壳儿,“我也不怎么去,记不清了。” 今天可以说是特别巧了,我回家也是坐733。杨易见我和她一起上车也没感到不对,我坐下来,一抬头就是行车线路图,看了看才知道桐林大道南站再往后四个站下来就能步行到湖江大厦了。 我笑,线路这么熟,看来冰山美人不止今天纡尊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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