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初秋时节吧,大约是午后,我们似乎拌了几句嘴,于是他回自己房间去一下午也没有动静,很不开心的样子。 我看了一集电视剧,想他了,犹豫片刻决定哄哄他。我从边桌下层的一摞CD里找出一张放上,是他最常听的。我不太能欣赏那种风格的音乐,一般都用各种小清新民谣跟他抢占音响,这下子示好的意图应该已足够明显,却没想到放完了整张碟他都没出现。 我气鼓鼓地跑去他房门口,手抬得高高却落得轻轻,门留了个极小的缝,没关上。 我鬼使神差地推开门,得,人睡得香着呢。 他房间的窗帘并不遮光,低饱和度的灰蓝色亚麻被强烈的夕阳染出一室梦幻,不辨冷暖只觉沉迷。他裹在薄被里,没遮住的半张脸泛着红,哪里有一丝生气的模样。 我又一次鬼使神差,蹑手蹑脚地靠过去在床边蹲下,又盘腿坐下,都觉得不得劲儿,最后定了定心神,在他身旁躺了下来。 这样看他和平日里看到的不一样,那双极有特点的眼睛闭起来就不再吸引过多的注意力,除了能看出眼型稍长外也就能看出睫毛浓密了,如此反倒是把鼻子的特征凸现出来,窄窄的,鼻梁又直又高。 我忍不住伸出手指,沿着山脊一路走,隔开了几毫米的距离,将将让两人的体温都能散掉。 他鼻尖儿上有颗极浅的小痣,或许都算不上痣,像是削尖的铅笔点了一下,不天时地利人和都看不出来。我也是认识他好几年才注意到的。 隔空擦了擦铅笔印儿,手指顿了顿又继续走。 人中上那道沟稍有些深,手指蹚得费力,蹚上了唇峰处得见那儿干燥得甚至有几丝龟裂,正好晾晾。 那双唇平时颜色浅淡,这会儿倒是跟着脸一起泛上红。我想起红酒瓶里的那枝红玫瑰,不由自主地靠过去。两双唇间也是隔了几毫米,但玫瑰带着火气的往日馥郁把我整个人都笼罩得严严实实。 “……啊……噫!”我刚把自己从沉浸中拔/出来准备离开,一抬眼就迎上双含笑眉眼,吓得我嗓子都劈了,“你你怎么……怎么醒了……” “你上床……”他的嗓音五分惺忪四分含混一分沙哑,“床会震呐。啧,就跟你说该减肥了。” “你才该减肥了!”我从他头下拽出枕头砸在他脸上表达我的羞愤。 他经我暴力相对,立即懂事改口,“哎呀我错了错了,不是因为你重才醒的,不不不,你不重不重,床没震没震……” 我手下轻了一点点,他的笑声随机从枕下传来,笑声像是能驱使枕头里那些羽毛,直搔得人浑身痒。 “你笑屁啊!”我恶狠狠。 他还是笑,笑得我头发都快给烫卷了。 “别笑啦!”我强行臭脸,“你什么时候醒的?” “什么时候……我数数啊……行了行了我说,就……你咽第三口口水的时候吧哈哈哈……窝糙你轻点儿……哎呦我错了错了,不是那时候醒的……嗯,反正我醒来以后你一共咽了四下,还吁了口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嗷你轻点儿……枕头打坏了,这枕头我最喜欢睡了……哎呦你别恼羞成怒,这很正常嘛我这么好看,自己照镜子也会咽两下感叹感叹啊哈哈……不过就是不会偷偷……好好没偷没偷……那明天你睡觉的时候我也去偷……哎别别别扯……窝糙我没穿……” “窝糙啊!!!” 突如其来的一道纯粹无暇的白影差点晃瞎我的眼,失了重心往后倒着栽下床,并在电光火石间掌握一门破了音的外语——“矮马!你嘎哈!” 我的头被磕得发晕,眼反正本来就是花的,踉踉跄跄起身,屁滚尿流地奔出门紧紧拉住门把不放。门那边窸窸窣窣的声响我发誓我一点儿也不想听到,可没两分钟,窸窸窣窣的声响换成了脚步声,悠闲拖沓,越来越近。 门把转动,但没挣脱我的控制。 “怎么?”专门把的动作停下,声音传来,这回是五分调笑四分慵懒一分(假)正经,“要囚禁我?” “囚禁”二字透过门来就变成了八爪鱼,还是和电鳗杂交了的品种,又湿又黏又有力还有电,瞬间就给我浑身均匀地撒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我“嘶……”得发了个波浪线一样长而曲折的抖往后跳开一大步。 他打开门,身上已穿好了T恤和长裤,那套灰里带紫的长绒棉家居服他是常穿的,但这会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感觉里面空无一物随时都钻风漏雨。 “啧啧啧……”他笑着向我走来,他进一步我就不由自主地退一步,但感觉没退几步就贴到了墙,妈蛋,我心道,所以要买大房子。“够有眼福的啊,我就果睡这一会儿就给你赶上了。”他的手一落在我头上我就浑身一激灵,这又把他逗乐了,“你瞎激动啥,本来就不聪明还磕脑袋……疼吗? 我点点头,又赶紧摇头,落荒而逃,身后传来的轻笑像恶犬的舌头,他问我他的音乐好听吧,我也顾不上应,回自己房间锁上屋门,在门上靠了两首歌的时间,心总算是跳回了正常的节奏。 那首歌响起来的时候窗外天色已经暗了,电视塔的恶俗灯光亮得极其高调。 “你怎么……” 我大惊失色,刚才我可能出了神,不知何时他居然已经进来了……不,是我又回到了他的房间,坐在床边的地毯上。 “嘘。”他左手食指在唇上贴了一瞬就放了下来换右手上行,把指尖夹着的烟送到唇边。烟雾浓浓的又很快散了,烟味却很淡,窗开得很大,寒风涌进来和屋里的暖气交战,这一局寒风胜了,让人很舒服,这屋是集中供暖,暖气放得太好,人燥得厉害。 我转头看他,一件黑色皮夹克不知是专门穿上的还是没来得及脱,倒是很帅。 他斜眸捕捉到了我的眼神,一扯嘴角,大手抚上我的侧脸,稍微用力一摁就让我枕在了他腿上。牛仔裤本就有些粗糙,他还不停晃腿。 “你晃什么,我脸磨疼了。”我没好气。 “停不下来啊……”他熄了烟,“你不还专门买磨脸皮的么?刚好省了。” 闻言我不知为何控制不住嘴角,它们大喇喇得扬那么高我怪难为情的,这怎么能行呢,总得在擅长的领域扳回一城。 “你懂个屁!”我手一拍,“去角质……” 睁开眼,强烈的日光照在我的脸上,已经把脸颊烤烫了。 我四下张望,又抱头沉思,许久才反应过来,又是梦。 音响里的音乐我有点熟悉,好像就是梦里看电视塔时的那首,节奏与他的腿晃动的节奏一致。对了,我拿起CD盒看,就是我在梦里放的那张。 我随手绑起潮潮的头发,披上件外套打算出门。不小心睡着却梦得筋疲力尽,委屈得我五脏庙都暴风哭泣,没处讲理,只能去楼下的小吃店吃一大碗炒面来安抚。 刚才醒得太突然,醒来的时候“角质”二字还在嘴边,手掌也在疼,所以梦里的情景我都还没来得及忘。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种陌生感,那种在手机的前置摄像头里看自己的脸似的微妙的陌生感。 我边吃边想,一碗炒面足足四十分钟才下了肚。四十分钟对一碗面来说已经很宽松,但对于我想的问题来说显然不值一提,而且就算我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那里,但梦这种东西可能真得抓不住,等我出门的时候,我居然又忘了个七七八八。 垂头丧气地上了楼,我不知第几百次决定以后不再纠结这种问题,付之想让我当个洋娃娃,我干脆就当个洋娃娃好了。 摸出钥匙正要开门,我却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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