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和付之一样的人首先闯入视线。可那个人太过温婉贤淑,浑身上下除了长相没有一丝一毫与付之相同。她太美了,比付之还美,美得耀目,好像能把夜点亮。付之自然是好看的人,但我眼前这个是美丽的女人。 她一身红裙,纤长的脖颈中一串珍珠项链,手中一只象牙白缎面手包,脚上是同色的缎面浅口鞋。黑发柔顺服帖得披在肩头,缓和了她太过锐利的面庞,眉眼如一汪春水,薄唇与双颊一样红润得好像刚吃完一顿香喷喷辣滋滋的火锅。 长得和木梓一样的人紧随其后。我看到他黑衣黑裤的瞬间心脏猛然胀/大,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不安分,我有多久没见过穿黑衣的他了。可片刻后热度就退下去了,那黑色衬得他羸弱苍白如弦月,好看而诡异。他快走两步追上她,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楚。 他身后与朱西长得一样的那个人也跟上来说话,也是黑衣,整个人隐遁在夜幕中,若不是我留意可能根本看不到他。 他们走进小区,拐了弯,像是要一起去付之家。 我重跌回塑料凳上,感觉自己穿越到了什么平行世界。 我想喊老板娘帮我拿罐咖啡来清醒一下,又觉得应该拿包烟来让我冷静冷静,很多念头一闪而过,最后觉得还是直接拿瓶二锅头喝晕过去比较好。 * 这大半年来我笔力遒劲,一整套《十万个为什么》随时都能洋洋洒洒一挥而就。我心心念念掰扯自己究竟是疯了还是没疯,辛辛苦苦说服自己即便是疯了也要假装没疯,但忽然从某一刻起,我意识到,原来我是戏中人,我是在布置好的场景里按剧本哭笑徘徊,导演无意告诉我我演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坐在监视器后面发布指令,这一切与我疯不疯并不相关。 而导演是付之,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我已经走到了监视器跟前,问她这是什么,何时启动又为何启动,她面不改色,“我在看新闻。” 揭开十万个秘密又怎样?我最想要的已经不再是什么答案,我只是想看看付之究竟要对我做什么。 “你不是金口玉言……”低沉的男声透过门板,“……不是……做就一定有用的……”我听不出那声音出于朱西还是木梓,又或许是其他什么人。 刚才我鬼使神差地跟上那三个我千分熟悉万分陌生的人,蹑手蹑脚回到付之家门口时已经快被自己满脑子的二氧化碳憋死了。 木梓听力极佳,而且一听就会知道是我,我本十分担心,但摸到门口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他们正在争论什么,付之的声音影影绰绰传进我的耳朵,显得特别像我自己假想出来的。那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歇斯底里,音量算不上大,却有种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翻江倒海。 “你闭嘴!” “不可能!” “那是你们的事。” “我不。” …… 几句话在付之口中颠三倒四得重复,中间穿插着低语的男声: “何苦……我感觉的……找到也不会……这一年……你不是……” 像是在爸爸这儿平白无故挨了一个大耳光后一头雾水满腔委屈地跑去找妈妈,结果话都没来得及说又迎面挨了另一个大耳光,我就这么顶着两边都红肿的猪头手足无措地,逃了。 平时拥挤不堪的十字路口此时对我非常友好,安静空旷,包容我对它发狠的拳砸脚踏和恶心不堪的鼻涕眼泪。 为什么? 这一年里我总在找,即便我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即便找得万分艰难。面前没有路身后也没有路,梦里没有路现实也没有路,哪里都没有路。我不找了,我心甘情愿被付之蒙上眼睛堵上耳朵,停在原地。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付之也在找?让我知道她,默然无声地,假作平静地,畏首畏尾地,找着。木梓帮她找,朱西也帮她找,他们没找到,他们想劝她放弃,就连木梓,从来都不会让她放弃什么决定的木梓,都要让她放弃。付之从来不会放弃呀,除了木梓,现在只有我能站在她身边,但我却被她蒙了眼堵住耳,拴在原地。 我从没觉得自己这样无力过,尽管这一年来我每一天都觉得自己已经够无力了,每一天又都能觉得比前一天还更无力,但在我回到寝室时我才真得有了身体被掏空的感觉,那种,自己是一个魂,根本无法与自己的身体产生任何信息交换的感觉。而我还能飘回来,大概只是因为我知道我还要继续。我不知道我要继续什么,但是付之不愿意放弃,所有人都要放弃了,总得有人陪她。 * “斐然……斐然……” 有人叫我又有人晃我,我累得实在不想理,但叫我晃我的人坚持不懈,我终于还是屈服了。 睁眼时我面前有两张脸孔,像哈哈镜里的影像,嘴巴不停动,看着又可怕又有些恶心,从那两个黑洞里发出的声音也十分诡异,除了自己的名字外我什么也听不懂。 过了不知多久,我终于反应过来面前这两个是微晶和小栗子,又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后颈温热柔软的触感,转头发现自己躺在杨易的腿上。 她们脸上的黑洞还在不停动着,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我听得很费力,但总算是渐渐都能听得懂了,东一句西一句的,我用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自己大概是又晕了。 她们在争论要不要送我去医院,看来这次我晕得久。我拼命摆手,传达我不去医院的意愿。于是又折腾了许久,我被她们艰难地送到了床上,额上冰凉腹上温热,都是她们手忙脚乱地给我贴得不知什么东西。 我也不确定上了床后的自己究竟有没有意识,只是头一直闷闷得疼着,像小火煮粥煮干了,锅底一点点焦了,上面还在疲倦而卖力地翻滚。许多片段在我脑海中毫无逻辑地漫天飞舞,越靠近的越模糊越古老的越清楚,好在模糊的少清楚的多。 我又一次被三个人又叫又晃得睁眼时,她们的声音还是有点儿飘,但人已经不变形了。我知道我是发烧了,小栗子摸我额头说现在温度还可以,于是又给我换退热贴,喂水喂粥喂药什么的。 寝室是上床下桌,上上下下很不方便,但她们配合着照顾我的样子使我有些感动又有些安心,精神随之好了一点。难得四人都在,大概也是她们把我作为共同的关注点,三人居然聊得热闹起来,我不想扫她们兴,偶尔也应和。 话题过了五六个后,小栗子有些支支吾吾地问,“斐然,那个,付付付神最近是不是很忙呀?” 我太阳穴一抽,“呃……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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